吴书生这一句问得响亮，还板起了脸，摆出一副敢说“是”就要把人当场拿下的模样来。

“草民不敢。”周管家愣了一下，放软了语气，可拦人的手还是没放下。

开玩笑，真要让这平川镇的什么牛师傅马师傅去查了，这事儿不得传开了去？！

两方僵持了须臾，就在秦似玉想要上前打破僵局的时候，又有马车过来了。

这一次来的是两乘的豪车，车壁外大大描了个“周”字。

“来福，不得对县丞大人无礼。”周永年从车上下来，朝吴书生拱了拱手，“些许小事，劳烦吴大人跑这一趟了。”

吴书生从那张倭瓜脸上瞧出了从容，心神微凛，正色道：“本官怀疑这座善堂修葺用料以次充好，为了确保入住百姓的安全，还望周掌柜允许本官着人细查。”

周永年抬眸看了一眼那刚落成的院子，淡声道：“不用查了，这善堂随时会塌，住不了人。”

这话一出，全场寂然了几许。

周管家急得冷汗直冒，凑过来小声道：“掌柜的，你怎么……”

“这事，周某也是今早才知道的，”周永年并未理会他，只是颔首对吴书生说，“周某修建善堂本是一番好意，眼看快入冬了，为了让附近无家可归者别在挨饿受冻，周某特意花重金雇请大批人手着令他们尽早完工。”

“奈何周某这几日被他事缠身，去了趟州府，未能及时监管，倒叫工头见财起意，拿了周某给的重金，却买些糟烂之物回来，”周永年沉叹了一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等周某发现异常为时已晚，吴大人放心，这次因坍塌受伤的人，元德堂自当全部收治。”

他说罢，又转头看向秦似玉：“有劳秦大夫帮忙救人了，诊金和酬谢周某也会如数奉上。”

“好说。”秦似玉颔首轻哼了一声，越发觉得奇怪了。

看周管家刚刚的举动，明显是知道修善堂用的都是朽腐的料子。

结果周永年一来，轻而易举就将这事栽到了一个工头身上。

不过，就算有人顶罪，可这么一来，善堂有问题的事也藏不住了，周永年想借此赚好名声的打算不就落空了？

秦似玉正想着，就听周永年又对吴书生说：“那昧财犯事的工头已经扭送衙门，知县大人的意思是，成立善堂是为了造福一方百姓，不可因一个见财忘义的人就此废止，只是眼下这新院也无法入住，知县大人不忍看这么多人因此继续露宿街头，便决定将聚贤庄拿出来改做善堂，周某监察不力，自知有亏，已出银认购了聚贤庄，也派人过去修整打扫，今日便可送他们前往入住。”

聚贤庄是马家兄弟的私藏，那两个凶犯被斩首后，地契房契就收归衙门所有。

那地方依山而建，宽敞气派，可比这里好多了。

他用此作为弥补，在场的人想必都无话可说，尤其是那些乞丐，能住上那么好的地方，只怕要感恩戴德了。

至于认购的价格，到底是亲堂叔，收了他的礼，也没喊什么价，随意收了几十两而已。

“知县大人一心为民，实是我等楷模。”吴书生似乎并不意外，还笑赞了一句。

就在周永年以为就此作罢，要唤人来安置伤患时，却听吴书生又说：“不过聚贤庄如今是衙门公有之物，周掌柜想要认购，需得知县大人与本官都点头盖印了才行吧？”

周永年眉梢一沉：“怎么，吴县丞觉得这聚贤庄不能拿来做善堂？”

这人怎么回事？都说知县已经同意了，他难不成还想违逆上司？

不过是个寒门小户出来的泥腿子，当了县丞，那解元也是白考了，还真当自己有什么威势，要人把他供着不成？

“建善堂是造福于民的好事，本官怎会不应，”吴书生迎上他讥讽的目光，语气从容，“不过，齐律第七百五十四条有言，认购公家财产者必须是身家清白，过往五年内未犯事者，别说五年了，就这一个月里，周掌柜手下的大夫先犯了杀人大罪，如今你主持修建的善堂又致使数十人受伤，这些伤人害命的事细究起来，周掌柜是难辞其咎的，本官若再让你认购，岂非有违齐律？”

聚贤庄虽然被收缴，可那是衙门，是大齐朝廷的财产，又不是知县的私产，哪能随意买卖？

周永年皱眉，人家把大齐律法都搬出来了，他自是不好辩驳，却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周某只是想行善事，吴县丞揪着不放，莫不是要叫这些人继续流离失所？”

“周掌柜这就是误会吴大人了，”秦似玉走到了吴书生身边，笑着道，“周掌柜若是为了做好事而违反齐律，自己坐罪不说，还要连累两位大人。要我说，建善堂这种好事就该大力支持，大兴镇也不止周掌柜一个善人，若将认购的消息放出去，想必会有不少人响应，大家捐款筹钱，聚少成多，定能将这桩好事办成。”

这些无家可归的人都聚过来了，还受了伤，总不能治过后让他们就地解散。

既然知县都不忍看了，那就公开筹钱呗。

只不过聚贤庄那个地方……

秦似玉一想到那晚在里头看到的情形，就觉得脊背发凉。

她敛了心神，抢在两人之前又对周永年道：“周掌柜既然诚心想要行善，不妨帮忙游说相熟的商家，请他们出资，这样一来，好事能办成，周掌柜心愿得偿，还不用担什么风险，何乐而不为？”

吴书生笑道：“知县大人和周掌柜都是一片善心，只要这善堂成立了，谁认购的又有什么关系？周掌柜要觉得这次没出资心中有愧，不妨以后多往善堂里捐资捐物，百姓们一样会感激周掌柜的。”

“你们——”周永年咬牙，却是找不出任何辩驳的话来。

这两人一唱一和把话说尽，若不答应，就成他反对成立善堂了！

吴书生趁热打铁：“既然周掌柜没有异议，便去衙门将此提议告知知县大人吧，本官留在这里帮着周掌柜安置这些伤患。”

他让周永年自己去说，是为了给这叔侄俩留颜面。

总不能让他一个县丞跑回去跟知县说，你这个父母官徇私枉法，违反齐律吧？

吴书生想想又道：“对了，晚点本官请示了知县大人，再着人来将这些危房拆除了，省得有人勿进又有损伤。”

周永年沉着脸道：“此事就不劳吴县丞费心了，周某自会着人来办妥。”

他来之前已经想好了，对外说此地风水不好且占地太小，所以与知县请示后觉得将善堂搬到聚贤庄去。

毕竟亲眼见着坍塌的就这么些人，安置好了再加以警告就能让他们闭嘴。

这会儿若叫衙门的人来拆，那不是就真要闹得人尽皆知了？！

周永年怀着一腔怒火将这边的事情打点好，看向一旁揣着手的秦似玉：“听说秦大夫近日跟陈娇娘做起了生意？”

秦似玉朝他看来，眨眼没答话。

怎么着？他还想照顾生意不成？

“周某先在这里祝秦大夫生意兴隆了。”周永年眉梢一挑，轻飘飘落下一句，登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