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添了烛火,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床边吃油饼,目光齐齐落在跟前的女子身上,没人说话。
两炷香后,秦似玉收针抬头:“感觉如何?”
“还好。”谢沉庭微微颔首,对上那双还带着冰渣子的桃花眼,乖顺地添了一句,“不似先前那般疼了。”
以往毒发都是钻心刺骨的痛,不想这姑娘十几针下去,痛感减缓不少。
谢沉庭咬了口油饼,想想问:“姑娘识得此毒?”
这可是百年宫廷秘方,这姑娘到底什么来头?
秦似玉抬眸:“不认识,但我能解,就是有些麻烦。”
她虽叫不出这毒的名字,可几年前却见过相同的毒发之相,自此后念念不忘,还真给她苦心钻研出了解法。
谢沉庭对上她的目光,唇角微扬:“条件?”
“你都不怀疑我话里的真假?”秦似玉笑了,偏头问,“你能拿什么好处来换?”
她都还不知这人姓甚名谁什么来历,贸然开口岂不是吃亏?
谢沉庭眸子一转,微微摇头:“算了,不敢再多劳动姑娘。”
秦似玉瞪眼:“哎,你这人——”
此毒虽不致命,发作起来却扰乱筋脉催生剧痛,叫人生不如死。
一般人这会儿不都该殷切报上姓名来历,许下厚礼求她解毒吗?
这、这、这人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
“在下姓陈,名少连,琅琊人士。今逢仇家追杀,落难至此。”
秦似玉微微一愣,瞥见他眼中神色,垂眸不做声:谎话连篇。
谢沉庭看到她的动作,收起了玩味的神色:“不瞒姑娘,我中此毒乃情势所迫,事情平息之前,不能解。”
“你暗中解了毒也没人知道,回头再装装样子不就行了?”秦似玉知道他这句是真话,却颇为痛心疾首,“你就不痛吗?”
谢沉庭垂眸笑道:“小痛而已。”
若只是装装样子就能糊弄过去,他今次又何必煞费苦心以身犯险?
他正忙着回忆前仇旧恨呢,一只纤手突然卡住了下颌。
谢沉庭猝不及防,被迫仰头,抬眸眼前便是一张秀美的脸。
这张近在咫尺的小脸上眉若远山,唇若初樱,一双桃花眼里秋水流转,不说倾国倾城,却也能称独绝。
漂亮是漂亮,只是,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咫尺距离,连呼吸都是交错的。若不是知道她与常人不同,他都要以为这女人是想轻薄于他了!
谢沉庭不知她何意,不敢贸然动作,秦似玉便也只是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师父说过:言辞品行易于伪装,可眼睛是骗不了人的。眼中可见正邪,可辩心性。
墨色的眸子里如坠万千星辰,越看越让人想要深陷其中……不对,她在干正事来着!
良久,啃完油饼的秦殊清咳了一声:“娘亲,我先去洗脸。”
小家伙说完,蹭地跳下床,捂着脸就跑了。
“还说不痛,我看你明明都痛得要哭了。”秦似玉松手神色如常地坐下,埋头换别的地方继续扎针。
明明是朵娇花,跟她面前装什么硬汉呢?
谢沉庭:……
瞎说什么?他哪儿哭了?就算要哭,也是被她吓的!
秦似玉声音淡淡:“你不是贼寇,指腹虎口有薄茧,膝侧脚踝亦然,若非军中将士便是马上侠客,这两者的仇家都不是寻常人,我先前说过半月内保你痊愈,你若愿意可以留在我家治伤,只一点,你必须保证这件事不会牵连到我们。”
其实还有些她没说,比如这人十指虽有薄茧却修长白净,右手无名指背有久压的痕迹,是常年舞文弄墨所至,一身玄衫虽破烂不堪,却都是好料子,想必家底殷实。
她从前当雇佣兵的时候,见过很多有钱又闲的富二代,自以为有装备有保镖就天下无敌,喜欢往险要之地跑,最后被囚被打,只等他们爹妈抱着钱找佣兵队救助。
他们佣兵队把这样的人称作娇花中的富贵花,眼前这位多半也是这种情况,她不说破,是怕他面子上过不去。
谢沉庭眸子微缩,第一次认真审视起身前的红衣女子。
相识还不到一日,他连她的底细都还没有摸清,她居然就已对他做了这样的判断。
明知他是个麻烦却不强撵,还愿为他治伤,心存仁义且有胆识。却也并非愚善,还知道要他保证理清事后麻烦,不能牵连他们。
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还有,她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难不成他眼睛里写着自己的生平来历?!
秦似玉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怎么说?”
“我留下。”谢沉庭散了眸中疑惑,抱拳道,“姑娘高义,救命之恩无以报,若姑娘不嫌弃,日后……”
秦似玉不等他说完就摆手:“别别别,小事而已,用不着以身相许。”
她就是看儿子心有不舍,小发了一回善心而已,真想报答,让他富贵爹妈给点救助费就好了。
她大业未成无心恋爱,就算要找男人,也得找个铁血硬汉,可要不起这种小娇花。
谢沉庭神色一怔,那句“赴汤蹈火万所不辞”堵了嘴边。
再看女子心虚的小眼神,谢沉庭震惊了。
这姑娘留他,是……是因为看上他了?因为羞于说破,所以欲迎还拒??!
虽说她家那位抛妻弃子的混账玩意儿的确不值得留恋,她正值芳华另寻良配也无不可,但也不该寻他吧?
他是有心报恩,可也不该是这种报法,这可如何是好?
“成了,这两套针法能替你压制毒性,除去痛楚,你是习武之人,应该也懂穴位,回头我教你,以后痛了就给自己扎扎。”赶巧针灸结束,秦似玉利起身要去找洗脸的儿子,走到门口又回头,“这毒久留伤身,往后你若想解了,大可来找我,条件好谈。”
谢沉庭愣怔须臾,瞥见床上放着的新衣,心情沉重地换上,心情沉重地出屋想去帮忙收拾,遭到无情拒绝后,在秦殊的热情帮助下洗漱完毕,被母子俩赶回了屋里。
秦似玉收拾完毕进门来,看到坐在床边的人,叹了口气:“今晚先将就一下,明日我把隔壁那小屋收拾出来,再找人给你做张床。”
她又累又困守不动夜,可也不能让这朵娇花……不是,伤患打地铺,那就只能挤挤了。
谢沉庭心情已经不那么沉重了,从善如流地将秦殊抱上床,又在秦似玉的指示下躺到了最里侧。
秦似玉颇为满意,关门熄灯,本以为可以一觉到天亮,不想外头还灰蒙蒙一片时,就被敲门声吵醒。
“谁啊?!”她恼怒地抽手掀被,都坐起身才发现不对,她这手怎么是从衣襟里抽回来的?
秦似玉偏头瞄了一眼里头睡得规整,却是衣襟大敞的男人,愣了一愣。
不会吧?中间都隔了个人了,她还能把手伸过去?
她咋就伸过去了呢?一定是梦里还记挂娇花的伤势,想要查探。
啧啧,她怎么没发现自己是这么一个认真负责的好大夫!
“似玉啊,我是你三婶,你快开门,我有桩好事要与你商量!”
门外人声起,听得秦似玉又开始烦躁,穿了鞋子往外去。
这秦家人怎么每次都天不亮就来找她,都是鸡变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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