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紫阁。

莫婠披上沉墨色纹暗青彼岸花的外衫，梳好发髻，往发间斜簪一支银色步摇。

玉指拾起一枚银花发梳，插入青丝里。分两绺墨发搭在左右肩前，对着铜镜整理了一番，觉得已经收拾妥当了，莫婠这才转过身看向正在铺床的青衣公子玹华，眉眼弯弯的调侃道：“想来这整个靖国，怕是也只有我，才有这个殊荣，能劳的动皇帝陛下亲手帮忙铺床。”

玹华叠好了被子一拂广袖，亦是立起脊背，回过身来：“那是自然，这整个靖国，也就只有你敢让朕来伺候你，若换做旁人，恐是早就吓得三魂没了七魄了。”

莫婠忍不住笑出声：“那你可说清楚了，我可从没开过口让你伺候我，你做这些，都是你自个儿心甘情愿的。”

“是是是，自然是心甘情愿的。”玹华走到莫婠面前，清澈目光将莫婠上下打量了一遍，觉得莫婠今日的装扮与往日不甚相同，便温和问道：“以前，倒是从没见过你穿墨色衣裙……如今怎么不穿白衣与红衣了？这墨衣，却也别有一种美感。”

“因为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一件新衣裙没穿过，这衣裙当年可是一位挺重要的友人送我的，说是在极阴之地的闹市里买下来的，彼时第一眼就觉得这衣裙很适合我，故而到手的第二天，就把这件衣裙给送我家中了，只是当时，我寻他还有要事，我忙着让他给我做苦力了，就也没成全他，想看一看我穿这衣裙的愿望。

岂料后来未过几个月，他便走了，猝不及防，就走了。走之前还特意去看望过我，但阴差阳错间，我出门办事了，他等了一天一夜，没等到，就挺失落的走了，第二日，四海便传遍了他的丧讯……我后来得知此事，悔不得已，但那又有什么作用，人已经走了，我明明有机会，可以见他最后一面的……

这件衣裙，后来越看越伤怀，我便将它给压箱底了，想着眼不见，心不烦……时隔这么多年了，我上次无意想起来，就觉得，斯人已逝，没什么必要再对以前的事情耿耿于怀了，而且这衣裳料子做工，我委实喜欢，所以我就重新把它穿上了。”张开双臂，莫婠在玹华面前转了一圈，“怎样，好看么？”

原本玹华还在因那句挺重要的友人而感觉到心头不爽，可听到后面莫婠说，斯人已逝，那位友人已经仙逝了，玹华这才慢慢释怀，甚至颇为感伤。看了眼莫婠身上的衣裙，那袖上花色，若他认得没错，似乎是传闻中的，冥府之花，彼岸花……

“好看，很好看。夫人穿着，像个仙女。”玹华温柔回应，莫婠开心：“傻瓜，瞧你傻乎乎的……”

“只是，这衣袖与腰带上的花纹，似乎，是什么禁忌之花……”玹华小心翼翼的提醒她。

她低头，揽过宽袖，凝眸看袖角的深青彼岸花，瞬间便明白了玹华的意思：“啊，你说的是彼岸花啊，彼岸花生长在极阴之地，幽冥地府，在人间的确算是禁忌之花，可在我们那，彼岸花却是吉祥天花，并没有凡间传的那样邪乎。”

“倒不是邪乎，只是……在民间传闻里，彼岸花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花叶永不相见，意为生生世世，天各一方……”

莫婠抿抿唇：“这个说法么，我以前也听闻过，但是人间的凡人，总是喜欢将事物，往坏的方面想，有许多情况，人间与我那地方，都是说法相悖的。譬如人间总说赠人梨花不好，乃是分离的意思，但在我那地方，梨花梨花，是为永不分离。

而桃花么，人间的人又说，桃花易散，赠人桃花，易散。可在我那地方，桃花，实则是一世相守，一生欢喜的寓意，要不然姻缘大神也不会将天地间所有姻缘，全部都收入桃花神树里孕育啊！

还有这彼岸花，凡间是说，彼岸花，花叶永不相见，生生世世，再难相聚，可是我们那的说法是，彼岸花寓意永恒的爱，花开时，叶融于花根处，叶生时，花藏于叶丛间。

花叶虽不同时出现在人眼前，但始终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他们之所以不会同时出现，只是因为一者出现的时候，另一者在默默收敛灵华，省下养分，供前者尽情生长，如此相互付出，相互支撑，相互扶持，方算是永恒不变的爱。”

“原来，你们那里，竟是如此理解。”玹华听罢莫婠的解释，终于觉得心中成见少了些，看那花，也不糟心了。但……玹华倏然搂住莫婠的腰，青着脸审问她：“那你那重要的好友，他赠你这件彼岸花衣裙，又是什么意思？”

表情是不悦的，但语气，却还是轻柔的。只是比之前，稍稍沉了一点点。

陷在情爱中的男女总是比未通情爱之人更加敏感些，打莫婠说，那人买下衣裙第二日便迫不及待的将东西送到她面前，以及那人仙逝头一日还去寻了莫婠，等了莫婠一天一夜时，玹华就隐隐觉得，那人不对劲，他肯定是对自己的阿婠有想头！

而莫婠解释清楚了彼岸花的寓意后，玹华就更是确定他之前心头的那个猜测了！

永恒不变的爱！都这么明显了，玹华若是再听不出来，就是傻子了！

莫婠面对玹华突然的发作，显的有些反应迟钝了：“啊、啊？”抖了抖唇角：“他送我彼岸花衣裙，就是碰巧撞见了，又碰巧与他熟的女子只有我，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至于买了这身衣裙自己穿吧！”

“大男人！”玹华的脸更黑了，漆黑的眸子有种要生生将莫婠卷入他眸内深邃旋涡的感觉，赌气的沉沉道：“他果然是个大男人……老实交代，他是不是喜欢你，嗯？”

“喜欢我？”莫婠吃惊万分！干笑了两声，无奈道：“我若是有那么招人喜欢，还会光棍到如今么？我与他，只是普通朋友关系，他在我心中，还没有林渊重要。我在他眼里，也就是个勉强能说得上话的女大爷，也许较之旁的文弱小生，我的确更加欣赏他些，但欣赏总归是欣赏，又不是喜欢。”

“你不喜欢他，他也许就是喜欢你。”玹华不肯放过她，不依不饶的赌气闹她。

莫婠郁闷的低头：“我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总之我对他没有心思，你现在问我这个问题，我的确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而且这衣裙，分明就是最寻常的款式，好寓意，永远都只是好寓意，又不能做他用。”

见莫婠有些精神不好，玹华也发现或许是自个儿闹得过了，心软的将莫婠再往怀中搂搂，温言软语的哄着：“好了，是我太敏感了，吓着你了？我没凶你啊，我只是，心里有些许不舒服罢了。阿婠，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会变得很自私，自私到，只想让她成为自己的唯一，谁也不能抢，谁也不能有歪心思……”

莫婠埋头在玹华的怀中安静一会儿，突然笑出声，随即往玹华胸口轻轻砸了一拳：“你讨厌死了，都已经陨落的人了，你还吃他醋，丢人，实在是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