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如枫沉沉叹了口气:“原来,事实竟是这样……你隐藏身份,留在青州,原也是为了揪出朝堂之上,清河王的那些势力。玹弟,你这样做,可真是太犯险了。如若你在这期间遭遇什么不测,那不就是等同于任人涂抹么?你要是不清不楚的……那他任意给你安上一个死因,便可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继位。玹弟,此来青州,你虽将身份隐藏的极好,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你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身边连个近卫都不带,还屈尊降贵,在乞丐窝待了那么久……
玹弟,你可是皇上,你的身家性命关乎整个靖国上下的安稳。关乎着,多少人的生死。你要将计就计,总得把一切,都谋划周全了才是。你这样只身一人流落民间,你让朝中上下,忠于你的人,如何心安?好在你啊,碰上了茶娘,若不然你的小命,怕是早就岌岌可危了!其实有时候,没必要偏用自己的性命,来赌一个结果。来日方长,你总能同他慢慢熬。”
“我何尝不想谋划周全?只怪当初一时心慈手软,没将那几个边关的祸害给除了,以至于满盘计划皆要改变。我被人一路追杀,要是不分场合的暴露身份,只会给自己更添麻烦。何况,他们也没打算给我暴露身份的机会。他们逼我落水时,理应也未想到,我还能活下来。我是被河水卷来青州的,那时候我身上皆是重伤,伤口感染溃烂,发了一次烧,差些没将命给送了,在那种情况下,我连你青州刺史的面都未必见得着,又怎能奢望,你能救我?
我能撑下来,靠的只是那一口不甘的气,靠的,只是丫头每日跪地祈求,伏在尘埃中讨得的那个馒头……靠的,只是阿婠的及时出现,在我奄奄一息时,将我从深渊中扯出来,让我重见光明。我这条命,不该绝。我相信大难不死之人,必有后福,况且我都受了这么多了,若是不趁此机会继续那个计划,岂不是可惜?我能猜想到,这小半年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等着我的死讯,我不死,他永远休想名正言顺的继位。”
玹华解释清楚了缘由,张如枫沉重又叹了口气,“最是无情帝王家,古往今来,为了皇位而手足残杀,叔侄残杀,甚至父子相残的,比比皆是。你是太子,你一出生,就注定是未来的帝王,而清河王与你虽同为先皇之子,可他到底是庶子,是贵妃所生,民间尚且讲究嫡庶之别,更遑论天家了。
清河王爷又是个有野心的人,对于先皇传位给你之事,必然早就耿耿于怀,他知道,只要有你在,他就永远别想坐上那把龙椅,而唯一能够让他更快,更名正言顺坐上皇位的法子,就是让你,变成先皇。从你登基起,从他开始拉拢朝臣,结党营私时起,他就没想过给你活路。玹弟,只可怜,你这个帝王还被蒙在鼓里。”
“我虽不知,他早就将爪牙伸到了各地地方官身上,但一年前,我便已经晓得了他的心思,只是,我与他同为先皇之子,我是他亲皇兄,我不想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毒手。”玹华冷冰冰道:“当我决定御驾亲征之前,我就已经把皇位的事情交代清楚了,我要真在战场上有个万一,自会有人替我收拾他。
我不要他的命,但我要夺去属于他的一切,让他一无所有。我不糊涂,他不是块当皇帝的料子,从小到大,只要是他想要的,我都可以给,唯独皇位不行。一个屠杀血亲之人,我如何放心把靖国交到他手中。”
“所以玹弟,照顾好自己,千万别让自己有个什么万一,我们靖国,还需要你。”张如枫揽袖将描了梅花的白瓷杯放回桌子上,坐直身子郑重道:“既然你不同意与我一起回府衙居住,那我命上官寻几个人,在暗中时刻保护你,这样,至少以后再遇见那些杀手,你也好有个帮手。”
“不用了,我有阿婠陪着,便够了。”玹华握住身边小女子的冰凉玉手,偏头看她,眉眼含情道:“阿婠武功高强,有她在,一可敌百。”
莫婠欣慰抿抿唇,另一只玉手拍拍玹华手背,点头道:“是啊,你的那些什么暗卫啊,一个二个,功夫定是都在我之下,还是不要麻烦了,本姑娘的武功,如枫你也是亲眼见识过,所以你就放心把阿玹交给我吧,有我在,就算他来一百个杀手,本姑娘也能两拳头把他们全部打趴下!”
张如枫淡淡点头,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可前几日,茶娘你也被他们重伤至那个地步,可见那些人,还是有些能力的,为兄担心……”
“啊上次啊……”莫婠讪笑着打断:“上次是失误,失误……再说我后来不是成功把玹华给护下来了嘛!你放心,那种情况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了。上次,着实是我轻敌……”
什么轻敌不轻敌,上次要不是那遭雷劈的云行神君突然横插一脚,单凭玹华一个人都能把那些杀手给打的半死不活……
玹华啊,究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凡间有个弟弟心心念念想要取他性命,取而代之,天上也有个师弟一门心思想要弄死他……玹华这命格,九成是和弟弟犯冲!
张如枫仍旧不敢放下心:“皇上的安危,还是不可掉以轻心,须得有十成的把握,能够保证皇上的安全才行。皇上的踪迹泄露,那些人必然会想方设法,接近重歆楼,接近皇上。重歆楼在这等情形下,又不能选择闭门不营业,故而只能时刻警惕着些,勿要让那些杀手混进来,接近后院,接近长紫阁……我回去让上官带着几个兄弟,扮做普通客人,每日都来重歆楼转转,一旦发现那些人进入重歆楼,便立即将他们绑了,关进府衙大牢。玹弟,你近来若是想出门,一定不可孤身前往,带上茶娘,或者让上官陪你,都好。”
“此事我有分寸,你不必为我忧心。”
“画像都已经送来了,不日你在青州的消息,就会传去三王爷的耳中。他若晓得你安然无恙,却不回朝,必然会怀疑些什么。因此……”张如枫抬眸,犹豫着道:“玹弟,你应当尽快还朝。你打算,何时传旨让三王爷来接驾?理应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节外生枝。回了京城,便可安稳一阵了。”
“还朝……”玹华轻呢重复了一遍,回首深深凝望了莫婠一阵,踟蹰着道:“且再等些时日吧,朕在这里,还有些事情未办。”
他舍不得莫婠,毕竟这一去,不知究竟要等到多少时日后,方能再回来。
他与凌越之间,必然要有一场较量,而这场较量,事关生死。
即便他有把握成为胜利的那一方,可,世事无常。他既怕自己这一走,就再也没命见到莫婠了,又怕自己再回首,莫婠却不在原地了……
便由他任性一回吧,仅一回,就好……
张如枫又怎会不知道他的心思,他对莫婠的情,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瞧出来。
自古帝王薄情,却是难得出一个玹华这样的情种。回京城,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可帝王也是人,帝王也有情……玹华心悦莫婠,这一走,便是归期难定,张如枫又如何忍心再催促。
既然当初已认定了这个兄弟,那身为兄长,自要多为弟弟着想。玹华要回京城,他便替玹华照拂好重歆楼,照拂好玹华在意的人。玹华若要暂留,那他自当竭尽全力,保护玹华,守着玹华。
不为旁的,只为他与玹华乃是同道中人,命中知己,他更是玹华的兄长……
只为,当年知遇之恩,开导之情,君臣之义,仰慕之心。
“也罢,你的选择,为兄都支持。”张如枫释怀的挑挑眉,探身过去凑近玹华些:“不过,说起来,玹弟你打算何时迎娶茶娘入宫?茶娘的身份,进宫若是封妃,恐怕有些难度。朝堂之上的那些老顽固,许是会揪住这一点不肯松口,不如,臣收茶娘为义妹,届时青州刺史的妹妹入宫封妃,那些老家伙们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谁说我要封她为妃了?”玹华握着莫婠的那只手,暗暗添了力度。
张如枫眼中笑意沉淀了下来:“你这是何意……你与茶娘……难道你……”没说出口的那些话,正是张如枫难以接受的……
不娶茶娘,那玹华同茶娘现在,又算是什么?
莫婠听着他的话,只淡淡勾了勾唇,面上并无多少变化。
“我不打算封妃,我是要迎娶阿婠,为皇后。”轻描淡写的话,字字句句入人耳,却格外有分量。
张如枫一怔,陡然明白了过来,无奈沉笑出声,摇摇头道:“你啊,你们啊!”
玹华抬袖轻将莫婠揽入怀,点点桃花香扑入莫婠鼻息,清淡怡人。
“我与阿婠,宁做一对普通夫妻,这辈子,有她便足矣。入宫的事情,我会安排的,以你妹妹身份入宫自是最好,到时候,先加封郡主,再迎娶为后。”
“看来你是早就把后路给想好了。”
“那是自然,我要娶阿婠,从许多时日以前,便将有些事,给斟酌清晰,安排妥帖了。只是……张兄为何总想着,占我便宜?”
张如枫憋不住的大笑出声:“哦?玹弟此话何意,为兄听不懂啊!”
“你要做我皇后的哥哥,岂不是成了我名正言顺的兄长?”玹华挑破了张如枫的小心思,张如枫厚着脸皮玩弄手上杯盏:“嗯,国舅爷,谁不想做?攀龙附凤,升官发财,此乃所有当官的,毕生所愿。”
“图谋不轨,异想天开,扣你一年俸禄,看你还想不想升官发财了。”玹华弯唇打趣。
张如枫颓废的长吁短叹:“就那一丁点儿的俸禄,你还要扣我的,暴君,真是暴君。”
“那你可要小心了,俗话说,伴君如伴虎!”玹华有兴致的低吟,张如枫拂了拂袖子,佯作心累:“我还是更喜欢我的玹弟,其人温润儒雅,高贵脱俗,重点是,还很大度。不会动不动就要扣我这个穷兄长的俸禄。”
玹华垂首,拿他没法子的沉沉一笑。
……
招待完张如枫后,玹华搂着莫婠坐在小轩窗里看窗外湛青的竹叶。
天是光芒万丈的,铃是金光熠熠的,竹叶点点缀在天幕的风景里,一枚枚写上诗句的木牌坠着雕刻了他们往日种种经历的小铃铛,在莫婠指尖法力的催动下,徐徐悬在半空,挂在了屋檐下。
风起,铃动,竹叶沙沙作响。
光落在莫婠的容颜上,更衬得美人肤若白玉,眉眼温柔。
“你是为了我,才选择迟一段时日,再回京城的?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眼下这个情况,你多留在青州一日,便多一分丧命的危险,快四个月了,仔细算来,你我相伴,已有小半年。这小半年的时间里,应该够你去调查京城朝堂之事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不该因为我,而影响了自己的计划,而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换与我多相伴须臾几日,阿玹,这样做值得吗?”
玹华眼里的光,和煦温柔,大手抚上莫婠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深情回答道:“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我爱与不爱。我是皇帝,可我也是你的阿玹。我没资格做要美人,不要江山之辈,但我却能选择,多陪一陪你。”爱怜的将莫婠紧紧拢入怀,“前几日,我做了个梦,梦见阿婠不认识我了。我拼命去追逐阿婠离去的背影,可阿婠却甩开我的手,告诉我,她不是什么阿婠,她是白茶娘,她根本不认识我,更不知道,我口中的阿婠是谁。”
最后一只铃铛挂上去,莫婠施法接住了窗外一瓣青翠落叶,竹叶飘飘摇摇安稳落进了莫婠掌中。莫婠眸中映出了掌心物的轮廓,莞尔一笑,道:“只是个梦而已。”
“虽然是梦,但那梦,太过真实。也让我开始害怕,害怕阿婠会离去……阿婠来的蹊跷,若是走,也走的悄无声息,我都不知道,该要去什么地方寻阿婠。”
“这就害怕我会离开了?”莫婠伏在他怀中,捏起那片竹叶,叶尖轻轻从玹华的眉梢边扫过,“不会的。那只是一场梦,我这不是还在么?你不会寻不到我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回头,我就永远都在你身后,绝不会消失。”
“那阿婠,你答应我,等我回来寻你,等我亲自接你入宫。”他擒住莫婠那只拿竹叶的手,凝声既是吩咐,又是请求。
莫婠璀然一笑,点头:“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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