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华听她终于肯将实话说出口了，凝声继续逼问：“你说什么！什么伤势反复无常？”

冬月赌气要说实话，春雪又攥住了冬月的手，意图阻止，冬月忍无可忍，终于还是推开了春雪的胳膊，气冲冲道：“前两日我们便看见小主人染血的衣裙了，小主人这几日胃口特别差，整日里还喜欢一个人发呆，昨晚上小主人被七娘送回来后，我们还看见了小主人腰上别了一张染血的帕子。

小主人自从跟着你打仙山回来以后，便身体总是不适。你口口声声道自己关心她，可小主人不舒适的时候，你在哪里？别人落了一次水，你便接二连三的去陪伴，我家小主人都不适许多日了，也没见你关心她，这会子倒是想起来做好人了！呸，装模作样！”

“嗳，你们怎么说话的呢？”没等到玹华再回应，林渊倒及时出现了。

春雪冬月见他赶来了，又赶紧施礼，“林公子，奴婢们见过林公子。”

林渊瞧了眼紧闭的房门，轻笑一声，转身看向面色难看的玹华：“她闭关这件事，我知道，昨晚上就同我说了。昨日重歆楼开业，她陪谢柳两家的老爷喝了不少酒，又误吃了螃蟹海鲜，所以一回来，就闹身子不爽，我见她当今这个身体太羸弱，便提议让她闭关修炼。她最后也是没法子，才决定下来，闭关五日。她没事，就只是海鲜与她身上内伤犯冲，运功疗养个几天，就能大好了。”

“你也知道，阿婠要闭关。”玹华失落的低吟：“也就只有我，现在才知道。”

林渊不好意思的咳了咳：“那关键，她昨晚决定下来的时候，你正在无心姑娘那里，给人姑娘端茶送水呢……她也不好意思，为了这等小事打搅你……”

玹华别过头，心口沉闷不已，像是有颗巨石在压迫着，“原来，真的是我疏忽了她。这几日心儿总是生病症，所以我才多留意了些，可却因此，冷落了阿婠，连她身子不适，都不知晓。”

“你也是有事在忙嘛，别太担心，她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只需要照顾好无心姑娘就成，我家这个老大，遇事向来都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绝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她就这一点，比较好。”

不等林渊说完，玹华却是转身就走了。

林渊不解的望着他那背影，“哎？你去哪？不会是生气了吧！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故意挤兑你的意思啊！”

快步离开的男人沉重道：“我去给阿婠买药！她的伤，自己未必能痊愈。”

“嗳……你别废那个功夫了，她的伤不是普通草药就能治的！”林渊嚎完这一句，却见那道黑影已经彻底消失无踪了……“啧啧啧，这人啊，跑得比兔子还快！都不知道她到底受了什么伤，又怎能给她对症下药。更何况，她闭关之日，怎会喝你送来的药……”

回头再看向春雪冬月，春雪冬月心虚的低头，不敢看他，他好脾气的笑笑道：“好了，还真以为我会怪你们？你们做的很好，就应该骂醒他！”

春雪冬月不明所以的怯怯昂头，对上林渊和煦的眸光，林渊继续嘱咐道：“从今日开始，你们记得，但凡玹华送来的东西，一律不要，让他自己拿回去。而张如枫与其他人送来的东西，你们自己收着，若是旁人问起，就说你们主人已经收下了，感谢他们的好意。”

“啊？那岂不是成了，针对赵公子了么？”春雪尚有几分犹豫，林渊胸有成竹道：“就是要针对他，要他知道，你们小主人怨他。”

“可、这样做……小主人知道，可是会生气？”春雪还不敢轻易答应。

林渊拍拍胸脯道：“有我在，你们小主人不会生气的。而且，这可是他们能不能在一起的关键机会！”

春雪瞧了眼冬月，冬月想了想，率先赞同：“好！听林公子的！”

“孺子可教也！”林渊心满意足的表扬冬月，双手背后，向两人使了个眼神：“快，开门！我进去看看她。”

春雪冬月听话的后退一步，伸手将莫婠的房门打开，请林渊入内。

——

串串水玉珠帘后，白衣女子盘腿端坐在床上，周身仙泽鼎盛，神息裹得绯色帘幔似潮水涌动……

林渊靠近过去，行至莫婠的跟前，抬手施法，以自己的神力助莫婠疗伤。

“你这副壳子，也该扔掉了，内里受损过于严重，就算是我帮你施法压制，它也会用不了多久，又腐烂了……天雷落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壳子都被劈坏了，你也用不着再悉心保养了，不如，换回自己原本的神躯，大不了施一个变化术，变成白茶娘的样子，如此不就方便了许多，省得你隔三差五，就要压一回身体上的尸斑……别人瞧着，也怪吓人的。”

莫婠闭着眼睛，感受到林渊的神力融入了体中，淡漠道：“换个身体，也是个法子，只是我觉得，这具壳子应该还能再补救一下。躯壳的事，无关紧要，再撑一段时日也无妨。最近我觉得，自己的灵力，回来了两三分，大抵用不了多久，天谴就应该会结束了吧。”

“天谴结束后，你也须得个一年半载方能恢复所有神力。这种事，还是要慢慢来方可，心急不得。”

莫婠平静颔首：“嗯，我不急。左右在人间，也没什么用得着法术的地方。自保只需用武功便是了。倒是，天上下来的那个小尾巴，他还挺有耐心的。这段时日我是没见到他了，只是算不到，他何时会再次出现。”

“上回被雷劈的大约不轻，这会子说不准躲哪个地方疗伤去了，一时半会，许是很难再出现。毕竟不敬大神，可是个大罪过。我料定他现在自己也纳闷呢，你我自被调回九重天以后，你便同天帝求了恩典，举宫搬往一十六重天，那些九天上的神仙们，对你向来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甚至有的只知天上有你这么个大神存在，却根本不晓得你姓甚名谁，如何称呼。

他以前没见过你，可你的法力，却远远在他之上，若按正常神仙的思维，我想，他许是早就回天宫，将你的身份，给铺天盖地探了一遍了。奈何你下凡一事，在天界算是个机密，除了暮南帝君与长清大神，子梨上神，还有几位位高权重的神尊之外，无人知晓。他纵是翻天倒地的查，也弄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来路，更想不透，司命星君身边怎会有你这种高手。”

“我留在司命的身边，只能护他一时，却不能护他一世，若司命离开青州，回了京城，那我便无法及时插手，暗中保护司命安危了。司命下凡历劫，所生劫难任何神仙不得出手化解，否则必会节外生枝，再添事端，对司命星君自个儿也不好。我不能在临走之前彻底为司命解决了这个跟屁虫，天界也不便出面阻拦那人的所作所为，司命他在人间经历的种种，最后都要归纳于上天的考验。那往后，是吉是凶，便要看他的造化了。然我担心的是，若司命不能通过这个考验……”

林渊弯唇，“那便是，魂飞魄散，烟消云尽。”

莫婠沉默了良久，“司命的运气，应该不会这么差吧？他可是掌管天下苍生命簿的司命星，在没有下一任司命星君出现之前，他这个司命，就得一直当下去。前些年天府宫的命星虽晦暗，有大劫当头的征兆，可却未到有熄灭之势的地步，或许这便证明，司命这一劫，有惊无险。”

“但是将军，你可曾想过，若司命星君真的殉劫此难，一旦他魂飞魄散，被除名神位，那无需多久，上苍便会另择天府宫新主。这便意味着，下一任司命星君不管有没有出现，不管司命他现在门下有没有弟子继承衣钵，现任司命的生死，都不会影响三界轮转的秩序。故而，上苍未必会格外施恩于司命，司命他在人间，也照样，会有凶险。”

莫婠心涟荡漾，思绪已然乱了，可还是强保持镇定，佯作不担忧：“历劫，哪有容易的。昔年祖神消失之前，特定新规，神仙历劫，可以转世投胎的方式接受天地的考验，此一条，可比往前咱们历劫时不知要安全简单多少。你不记得了么，当年我们飞升，可是得入妖魔地域的结界，不但要受天雷劈身，还要与妖魔结界那些太古煞气搏个生死，稍有不慎，神形俱灭尽在一瞬，那情况，可比司命现在的处境，不知要危险多少倍。”

林渊柔下掌中神力，偷笑道：“你能这样想，属实最好，属下便怕某位神尊，最后会先绷不住，舍不得。”

“舍不得？”莫婠苦笑，“本座有舍不得的资格么？本座与司命，见都不曾见过，更无半分交情。”

林渊试探道：“将军莫不是打算，放弃了？昨日将军究竟看见了什么，怎么今日对司命，如此凉薄？”

“凉薄？不曾有情，怎说凉薄？”

“有情无情，将军心里清楚，属下也看的清楚。”

莫婠深深一叹：“阿渊，昨日……我看见他抱无心了，他还唤无心为心儿。”

“心儿？”林渊皱眉想想：“似乎这一阵，他唤那姑娘，一直都是心儿。”

“丫头同我说，他要带无心回京城。”

林渊掌中灵力停歇，眸光一沉，“什么？带她回京？为何？以何种身份回京？”

莫婠继续运灵力疗养，“我不知道，但他既提了，那便是早有妥善安排。或许，是入宫为妃，也说不准。”

“入宫为妃。”林渊甩开广袖，神色凝重道：“不该啊，他不像是那种人。”

“阿渊，你说我是不是咎由自取？我拒绝了他这么多次，竟然还妄想着，让他再等我……我太自私了，犹豫不决的事情，口中说的那般冠冕堂皇，实则，便是仗着他对我有情在，仗着他不会离开我，才敢自以为是，才敢任性妄为。分明是我拒绝了他，可我又看不得，他转头将别人拢入怀中。他本就不属于我，我也不曾比他高贵一头，凭什么，要他为我守着一份心……他在的时候，我不曾珍惜，他走了，我却心痛，怨他的不该。阿渊，我这种人，是不是自私的好笑？”

林渊敛紧眉：“将军你，是真的心悦了那人？你将自己的心意，看清楚了？”

莫婠重重一叹：“阿渊，我顾虑的太多，害怕的太多。所以有些人，我只能错过……我虽然吃醋，可我心里清楚，我陪不了他一世，若有人能走进他的心中，陪伴他度过这仓促的一生，何其不是件好事。我该为他高兴才对。我不能因为心悦他，便占有他，我已然影响了他此生的命盘，那只能在还能挽回的时候，尽力弥补了……”

林渊转身，目光落于不远处的铜镜上，盯着镜内那抹清晰挺拔的人影，幽幽道：“婠婠，喜欢一人，虽不是占有，但却该努力争取一下，因为争取了，便还有机会让自己得偿所愿，不争取的话，却连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有了。遇上一个对的人，太难了，遇上一个，互相都认为对方是对的人，更难。你是上古大将军，若感情之事，也能似战场上那样，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勇敢果断，该多好。或许他就不会爱你爱的这样累，你也不会为万种牵扯所困惑。”

“现在说这些，都迟了。”莫婠调息了身上灵力，敛下周身光华，昂头问林渊：“你呢，与长灯不清不楚的相处着，打算何时，给她一个名分。”

林渊呛了下：“不清不楚？我与她怎算不清不楚？什么名分？我又没怎么着她……”

莫婠淡淡一笑：“不承认，没关系。但你要记得，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别让她等太久……别让自己抱憾终身。”

林渊听不懂的反问道：“将军你说的都是什么与什么啊？什么别让她等太久？本神为何会抱憾终身？”

莫婠没耐心的继续运功调养：“天地之道，在于静心，在于参悟，在于，万物合一……你自己，好生悟着去吧！”

林渊黑了脸，嫌弃的双手背后，在莫婠面前踱步，“将军你每次都这样！话说一半急死人……我悟，我悟什么悟啊！我要是能悟到你心里都在想些什么，那我就是大神了，我就不至于，现在还在上仙的品阶上趴着。”

扭头定睛一看，却见莫婠已阖目运功入定了，林渊心里更是别扭了，“整日就晓得吓唬我，拿半截话来吊我胃口，下次我就不这么尽心尽力的帮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