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首领,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的命是王爷的,属下一生效忠王爷,绝不反悔!只是属下认为,此事还是得从长计议,须得想个万全之策后,再出面动手不迟,万一提前打草惊蛇,让那人有了防备之心,咱们再下手,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届时不但咱们的计划会落空,还有可能会暴露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这个孬种!连这点胆子都没有,真是白活了半辈子!现在趁着他孤身一人的时候不下手,等永安侯的人到了,咱们就更没有机会了!所以咱们现在一定要抓紧时间,先寻到刚才那人的藏身之处,确定是不是他,如若是他,千万不要迟疑,立马将他……”少年抬手朝自己的脖子前比划了一下,“斩草除根!到时候,咱们可都是襄助王爷成就大业的有功之臣,待王爷顺利登基,你们何愁余生没有高官厚禄!”
几名杀手闻言,眼里的光更坚定了。抱拳向少年齐齐道:“是!我等定当为王爷,竭尽全力!”
少年满意的点点头,又一个手势,杀手们立即朝四面八方扩散了去,皆是孤身行动,一晃眼身影便消匿在了瓢泼大雨中。
少年是最后一个运轻功飞出小巷的,待那行人走远后,玹华才搂着莫婠的腰,轻盈的从树枝头跃了下来。
油纸伞复又撑开,为莫婠遮住了豆大的雨点,莫婠拿着那枚熟了的梨子,昂起眸,伞沿被雨水打的雨花盏盏,啪啦啪啦响。
“王爷,永安侯,果然是京中来的人。”莫婠掂着手中水果,笑着调侃问他:“你到底是何来历,竟惹得王公贵族都来寻你,引那王爷的人,不惜跋涉千里,也要来取你的项上人头。”
莫婠开玩笑的话,玹华自是听得出来,可亲眼目睹方才情景,亲耳所听方才那些话,老天爷让他明明白白的知道了自己素来袒护的亲弟弟在自己背后打的那些小算盘,一时间,他心里还是揪痛的紧。
被当面挑破最后一层窗户纸,他委实开心不起来。“我的来历,不是告知过你么?”
莫婠见他不高兴,便体贴的将梨子塞进他手中,修长玉指推开他的唇角,给他唇边添了个弧度,“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难受。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能做的,唯有接受。其实有些道理,只有活得久了,才能懂,譬如亲人之间,不一定要忍让,要用包容,宽恕来维系亲近关系,那样,只会越处越糟。
譬如天下最亲之人,最懂你,在乎你,心疼你的人,也不一定只会是亲弟弟,亲妹妹。有些结拜的兄弟姐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却比有血缘关系的还仗义,还愿意为你付出……血缘关系,是天注定,仔细想想,这世间也并无谁离开谁,便活不下去的说法,亲人之间,也可以是最亲近的陌生人,他既然都已经选择舍弃你了,你又何必因他的所作所为,而沉郁寡欢呢?”
抚在他唇边的手指,冰冷却又柔软。
他心弦动了一下。
莫婠继续安慰他:“别不高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还有我呢,看看我,至少我不会伤害你,背叛你,让你难受。我不是说过么,哪怕这世上所有人都想让你死,哪怕这世间,已然再容不下你,我也是唯一一个,想让你活着,想保护你的人。只要我活着,你就一定得活着。有我在,天塌下来,我帮你顶着。我说话算话,今生如此,来世只要你愿意,我亦可如此!”
“别说了。”他突然握住了莫婠的手,目光深情的凝望着她,喉结轻动:“我知道,我都知道。阿婠的心意,我最清楚不过。我不难受了,不会不开心了。只要阿婠在,我没什么好在意的。”
莫婠亦是深深与他四目相对,痴傻了良久,再次发笑:“这才对嘛!别人欺负你,你就算不欺负回去,也要学会自保!哎,看来以后,你的事,我有的操心了……对了,那你家中还会有人来接你么?我护你个一年半载,自也不成问题,可要是护你一辈子……那就有些困难了,我也觉着,你不会在我那重歆楼留一辈子,你家中还有不少大事等着你回去处理呢。”
“有是有,只是,我暂时还未定下回去之期。不过,想来也就只在这一两月了。”放开莫婠的手,玹华握住莫婠的肩膀,神情真挚的征求莫婠意见:“阿婠,我再问你一次,要不要跟我回京城?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以前别人欠下你的,我也能帮你讨回来。”
莫婠心虚的对上他真诚的眸光:“我想要的……倒也没什么想要的。至于别人欠下我的……我或许会讨回来,但不是现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京城……我现在,还不想去。”
玹华敛了眉头:“就连江山为聘,万疆为礼,都换不走你的心么?”
莫婠一怔:“咳,阿玹,你说什么呢……”
玹华略委屈的郑重道:“你当日可是答应过我,要嫁、嫁给我的……”
“啊?我何时答应过?”莫婠嘴硬装不记得。
玹华一字一句的复述道:“当日你可曾说过,若我为皇帝,你便嫁给我,做皇后?”
“啊……”莫婠噎住,低了头小声嘀咕:“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你……”
似是已经提前猜中了莫婠想说什么,玹华无奈道:“你怎么便不相信,我就是皇帝呢?上一次,我并非同你开玩笑。况且,今日你不是也亲耳所听了么?”
“打住。”莫婠伸手堵住了玹华的嘴,正儿八经的嘱咐道:“你这身份可不是什么好身份,切不可轻言出口,有些事,我必须要选择装作不知道,万一哪日泄露出去了,我可就成天下的大罪人了!把一国之君藏在自己身边,不将他还给天下百姓,这是多大的罪过……更何况,我那里名声还不大好听,事情传扬出去了,有损你的英明。最最重要的是,我不想给重歆楼带来血光之灾,我银子还没赚完呢,重歆楼还不能倒。你啊,要想不给我添麻烦,就继续做你的赵玹华!”
“阿婠……”玹华更是委屈了。
莫婠长长叹了口气,将手拿下来,佯作老成稳重的缓缓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你如是,我亦如是。我可能,陪不了你太久,我也希望能一直陪着你,可阿玹,我也有我的不得已。所以阿玹,请你理解我,别怪我。”
做皇后,她自是乐意的。可她乐意,却不代表,老天也乐意。
她与玹华之间,本就是强求来的缘分,若是继续强求,她怕她,误了玹华。
玹华不理解莫婠的不得已,心里虽有失望,可却是极快便想通了。“也好。”静了静,又道:“我过几日,再问你一回。”
说不准她能回心转意呢。
莫婠一哽:“……”瞄见他手中的梨子不见了,莫婠奇怪道:“我、我的梨呢?”抓过玹华的那只手,检查了一番他的袖子,袖中没有梨,又瞧瞧地上,地上也没有梨,莫婠不高兴了,“我的梨呢,你把我的梨藏哪里去了!”
玹华撑着伞故意不告诉她,“你猜猜。”
“我不猜,梨呢,还能凭空消失不成?”莫婠绕着玹华四下寻找,玹华却顺势牵住了她的手,好声哄着道:“先回去,等回了长紫阁,我再还给你。外面雨大,当心染风寒。”
莫婠半信半疑的瞧了他一阵,半晌,才不甚甘心的哦了一声。
“那就先回去吧。回去了你要告诉我,你把我的梨子藏哪里去了……”
“好。”
“回去你得给我做梨子粥,我嘴馋你亲手做的米粥了。”
“好。”
“还有别忘记了,你答应过丫头,今日要给丫头画一只新风筝。虽说下雨天也不适宜放风筝,可你都拖了好几日了,总得让丫头见到物件,有个盼头才是。”
“好,都听你的。”
“这还差不多。”
——
莫婠与玹华同撑一柄伞回到重歆楼时,七娘正在楼阁上与姑娘们说教,无意瞥见玹华护着莫婠进楼,手臂亲昵的环在了莫婠的腰上,还与莫婠有说有笑,七娘顿时觉得本就挺糟糕的心情,更不好了。
抬扇示意丫头们都下去,只留了春雪冬月在身畔候命。
一众花红柳绿的姑娘们鱼贯下了阁楼,待脚步声渐远,姑娘们都没影后,七娘才与春雪冬月担忧道:“这位赵公子,与咱们的小主人,真是走的越来越近了……近来赵公子可曾去见过无心?都与无心做什么了?”
春雪回禀道:“近几日,赵公子倒是真没有去见无心姑娘了,上一次赵公子去寻无心姑娘,还是在刚从城外回来时,看起来,像是去报平安的,两人在一起说了很久的话,大约有一个时辰,赵公子才从无心姑娘那里出来。至于两人都说了什么事,我们也无从得知,无心姑娘房中的喜鹊虽说武功不如我们,可耳力却是极好,咱们稍一靠近,她便会察觉到。赵公子每次去的时候,喜鹊都在门口把风,我们没机会靠近……”
“所以,赵玹华与无心之间,是当真有鬼了?无心若与他当真问心无愧,又何须要喜鹊出门把守。分明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七娘握着团扇气红了眼,咬牙切齿的下令道:“你们两个,继续给我监视这两人!若发现哪里不对劲,立马来禀报我!另外……你们留意着无心最近的饮食,寻到机会,将这个东西,撒进无心的饭菜里。”
七娘从袖中掏出一小瓷瓶的药粉,递给春雪,春雪犹豫着接下,踟蹰道:“七娘主人,我们以为……赵公子他人品贵重,儒雅温和,做事又煞有分寸,不像是会干苟且暗度陈仓之事的人,近来我们侍奉在小主人的身边,与赵公子多有接触,也确然发觉赵公子对小主人,很是不同,体贴倍至,他对小主人的感情,不像是假的,更何况……无心姑娘她不是早就被诊断过,此生都不能再有孕了么?七娘又何须,再用药……”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小主人没有抽身出来之前,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打击小主人。无心虽是我最疼爱的女儿,但她若敢伤害到小主人,我一样不会轻饶!再说那赵玹华,如若真是脚踩两只船,朝秦暮楚之人,那他也不值得无心托付终身。有些事啊,你们年岁太小,还只能看到表象。暗度陈仓,喜新厌旧的男人七娘我看多了,若没有无心这件事,我倒是也觉得,赵玹华是个不错的后生,可他来历本就不清不楚,现在又有个女儿……
我家小主人身份尊贵,万不能给人做填房,与人共享一夫,养别人家的孩子。所以,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不看好他与小主人在一起,而今有了这件事,我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了。得想个法子,让小主人看清他的真面目才是!”
春雪冬月犹豫不决的相视一眼:“那七娘打算,怎么做才能让小主人看清赵公子的真面目?”
七娘想想,筹划道:“关键,还要从无心的身上下手。这样,你们传话下去,就说明晚我要在重歆楼搭戏台,好贺重歆楼开张之喜,届时你们再将碧玉亭临水的栏杆提前锯断,戏开演的时候,你们就将无心,推下去!”
冬月震惊,“推下去?这会不会有事啊!无心姑娘万一掉下去了,捞不上来……”
“你们放心就好,我七娘何时失策过!届时你们尽管做,我会怂恿赵玹华下水救人,以他和无心的交情,他不会冷眼旁观的。”
冬月春雪愣了一阵,尔后双双揖手行礼,“是,我们记住了。”
——
府衙门外,案情宣判,以陈涵被判决秋后问斩,李氏入狱三年而结束。
两名罪犯被押出公堂时,百姓们纷纷义愤填膺的抄起了手里瓜子壳花生壳,与核桃壳,胡作一团的就往两人身上砸……
“杀人偿命,天理如此!不要脸的一对狗男女,无耻至极!”
“大人判得好!活该被斩首!”
“秋后问斩已经是对你的恩典了,让你多活两个月!如此伤天害理之人,就该立刻斩首!”
“死的好,该,呸!”
衙门外一片骂声,衙门内柳夫人搀着虚弱的谢小姐,谢小姐捂住脖子上的伤口,连站稳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谢夫人赶过去嘘寒问暖,满眼心疼:“怎么办,女儿,你的血,娘要如何做才能帮你止血……你身上怎么泛光了,孩子,你疼不疼,娘在,娘一直都在。”含泪搓搓谢小姐垂着的那只冰冷小手,谢小姐身上又有黄光一扫,重新化作了花妖模样,一个踉跄倒进了柳夫人的怀中,拿下捂在脖上的那只染血玉手,也搭在了母亲的手背上。
“娘,别担心我,我……心愿已了,现在,已没什么可放不下的了。便是再死一次,也值了。”
“傻孩子,说什么呢。您这个样,让为娘和你爹,如何看的下去……”谢夫人情绪悲恸的哽咽痛哭。
一身布衣的陈澜也着急赶了过去,可来到谢小姐的面前了,却又不知,该如何开那个口。
谢小姐瞧见了他,苍白无力的笑了笑,抬起一只冰冷素手,朝他伸了过去,“二郎……我知道,那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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