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婠看着公堂上的大老爷道:“这药方的确一直都在我手上,但时隔多年,药方上的药材与剂量,早就已经模糊不全了,我们便是用最快的速度研究补全药方,也须得个把月。更何况,那药方上还有几味草药,并非凡尘之物,我们重歆楼能将那药材取回来,便已是经历了九死一生之劫。这若换了旁的郎中药师,光是寻那草药,便得花耗个十几年,我们重歆楼这次可是真心诚意想要为百姓做些事的,不然,谁会冒着进仙山被野兽吞入腹的危险,去采这些灵药!
且我们重歆楼得了草药,试好了药方剂量之后,也是第一时间,把药方呈给了官府,熬好的草药也都是由官府与重歆楼的姐妹伙计一起分发给百姓的,如今青州城的百姓,甚少知晓药方是出自重歆楼,他们歌功颂德称赞的,可都是大人你这青州府!大人你说,我们重歆楼散布瘟疫,图什么?图烧钱么?图自损人力么?还是图被有心之人告到公堂上,说我们居心不良,图谋不轨?”
“这……”大老爷再次被莫婠堵得没话说,缓了缓,问道:“可你既有预防传染之药,为何不提早献出来?”
莫婠垂眸淡淡一笑:“方才这姑娘说,我用了两个时辰,治好了染病的小女孩。大人您信么?”
“两个时辰……咳两个时辰,确然有些快……”
“如果污蔑一个人,只需一张嘴,一番话便可达到目的。那我也可以说,芳菲馆是我们的幕后主使,瘟疫是芳菲馆散布的。”
张大人捋着胡子犯愁了,“你说的,倒也对。”
寒老板闻言赶紧再次添油加醋:“大人!大人你可别被她两句话给糊弄过去了!人证是她重歆楼的人,大人若是不相信人证的话,大可将重歆楼的那些女人全部拉来大刑拷问,审上一遍,如此真相总能审出来的!”
莫婠接上他的话,坚定道:“那也请大人将芳菲馆的所有女子都给拉过来,大刑拷问一遍,如此,总有一个人能证明寒老板是否清白的。”
“你荒唐!犯事的是你,你句句不离我芳菲馆做什么!”
莫婠恣意挑眉:“拉你下水啊!寒老板,这次可是你自个儿没事找事,非要把我们重歆楼推入泥潭的。我们下去了,你也休想独善其身。”
“你、你!”寒意气结,转头再次去向堂上大人辩驳:“大人,这女人疯了她有病,她不正常!瘟疫就是从她重歆楼传出来的,人证就在这,你还是快下决断吧!”说着,还一个劲的向那黄衣姑娘使眼色。
黄衣姑娘了然于心,忙是又磕头哭诉:“大老爷明鉴,大老爷明鉴啊!小女子所说之言句句属实,并无半点虚言!小主人,小主人你还是承认吧,你收手吧,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做不得,迟早是要遭报应的!瘟疫就是从咱们重歆楼传出来的,您为什么就是不承认呢!”
“好一句会遭报应的,我正好也想看看,遭报应的,最后到底是谁!”
神女之怒,足以撼动九天。话音将落,登时一个晴空霹雳猛地劈下,震碎了公堂房顶十几片青瓦。
公堂内的衙役们见状皆是惊慌失色了起来,不多时,有衙役在堂外瑟瑟禀报:“大人,公堂房顶的瓦被雷劈碎了不少,西南角还塌了一处房檐……”
张大人亦是心虚的打了个抖,强装镇定的朝堂外挥挥手:“下去吧。”
“是!”
堂前的寒老板默默吞了口口水,安抚了自己一遍都是巧合,继续不依不饶的向张大人提议:“大人!看来这妖妇是铁了心不肯认罪了,既然她不让大人对重歆楼的女人们用刑,那便恳请大人,对她用刑,让她受一受皮肉之苦,看她还敢不敢嘴硬了!”
“用刑,这……”张大人面露为难,寒意不甘心的抱拳咬牙道:“大人,此事不查个水落石出,无以面见整个青州城的百姓,大人,你想想,这次瘟疫怎么会来的这么蹊跷,这么突然!大人你想想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想想这场瘟疫究竟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大人,还请替青州城的百姓做主啊!”
黄衣女子那头一起跪着的老鸨打扮的女人闻言,也配合的扯了把黄衣女子的胳膊,带她叩头与自家老板一衬一和:“还请大人替青州城的百姓做主啊!”
公堂上的张大人没法子,伸手打算拿令箭,却又犹豫。
寒意瞧他犹豫不决,冷着声,使出了杀手锏:“张大人,您不要忘记了,之前您在公堂外都是怎么说的,不要忘记了,您给寒某的承诺!”
一句话勾起了莫婠的注意力,莫婠淡然挑眉,承诺?是收贿赂了么?
寒意果然是有备而来!
张大人拧紧眉心,顿了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抽出木筒内一根令箭,随手便丢了下去:“来人啊,上夹棍!”
“上夹棍?”莫婠微惊,这个官老爷,还真有些胆子。
张大人青黑着脸,凝声严肃道:“给本官夹,夹到她肯说实话为止!”
“张大人,你这是动用私刑!”莫婠冷声斥责,张大人软硬不吃的晃晃脑袋:“本官坐在公堂上,这公堂便只有本官最大,本官这不叫动用私刑,本官这是因为查案必要!必要之时,本官就算是废了你一双手,也是理所应当!”
“你!”
“张大人真是好大的口气!”一道清亮的熟悉嗓音从莫婠身后袭来,莫婠回首,恰见风尘仆仆,一身墨衣的张如枫领着那素来玩世不恭的少年郎大步正朝这边赶。
衙门内外官差见之齐齐跪地叩拜:“刺史大人!”
“刺史大人!”堂上那大老爷脸色一白,忙着走下堂来迎接,“刺史大人您回来了……大人您怎么不通知一声,就回来了……”
玉面公子陡然见张如枫这位刺史大人不合时宜的出现了,亦是不甘心的攥紧双拳,俯身跪地。
张如枫披着一袭墨色披风径直走到公堂之上坐着,上官垒紧跟其后,立在他身侧待令。
“本官若是通知了,可就看不到这么一场好戏了!”张如枫的话中含愠,张大人知晓他动怒了,惶然的拱手俯身请罪:“刺史大人恕罪,刺史大人息怒,属下,属下并非是妄动刑罚,只是这案件颇为复杂,人证铁证如山,这白氏,她就是嘴硬不肯认罪,属下迫不得已,才……”余光有意往莫婠那边瞥,见满堂人都在跪着,唯有莫婠还挺直腰身站的理直气壮,便心下一喜,捉到错处又出声斥责:“大胆,你这刁民,见到刺史大人怎敢不跪!”
莫婠眯眯眼睛,面色柔和下来:“刺史大人也没让我跪啊。”
“你放肆!来人啊,这刁民不敬刺史,拉出去打三十大板!”
“慢着!”张如枫一声令下,刚刚走上前打算拖人的两名差役带着原先拿出夹棍准备用刑的差役赶紧又往后一退,站回了自己的队伍,分毫不敢乱动。
张大人心慌难安:“刺史大人,她……”
“是本官不让她跪的。”一句话堵死了张大人的其他想法,张如枫目光和煦的瞧了莫婠一眼:“你方才,称她为什么?”
张大人一愣,不明所以的胆怯回答:“白、白氏……”
“还有呢?”
张大人端着的双袖直抖:“刁、刁民……”
张如枫轻声纠正:“以后,称她为白老板。”
张大人颤颤深吸一口气,“是、是,属下遵命,白、白老板……”
张如枫整了整袖子,狭长的凤目扫视堂下跪着的一干人等,威仪严肃的命令:“堂下所跪之人,依次报上名来。”
跪着朝张如枫叩头的玉面公子哽了哽,如实答道:“刺史大人,草民乃是芳菲馆的老板,寒意。”
再是那穿着艳丽的中年妇人:“奴家是芳菲馆的鸨母,翠萍。”
后才是那瑟瑟发抖的黄衣姑娘:“奴家是重歆楼的卖艺姑娘,谢水儿。”
“谢水儿?重歆楼的姑娘?”张如枫眸子一冷,广袖轻搭于沉墨条案上,“既然是重歆楼的姑娘,那你抬起头来。”
黄衣姑娘闻令心虚胆怯的缓缓昂头,然目光一定格在那一袭墨衣的威仪官老爷身上,瞬间身子一颤,惊恐的无力瘫倒在地……
莫婠睨了眼那姑娘,镇定自若的立在堂上面无表情。
“你是重歆楼的人,想必,是识得本官的。”张如枫轻描淡写的问,黄衣姑娘瞳孔放大惊呼道:“张、张公子!”
边上的寒意与芳菲馆老鸨俱是一惊,纷纷朝黄衣姑娘投去了灼热目光。
堂下的张大人也被震得失了神魂,“大人您……她怎么会认识大人?大人您平素,难道也去秦楼楚馆?”
“这便不是你能管得着的了!”上官垒出声打断:“张大人,刺史大人亲自办理此案,你还不退下?”
张大人顿时哑然,迟钝的扣着袖子朝张如枫又一礼,尔后慢吞吞的退到一旁去,后退之际,还不忘给地上跪着的人使眼色。
堂下的这番小动作张如枫又怎会不知,不给寒意再胡言乱语的机会,张如枫先发夺人:“寒意,寒老板。你今日前来,状告何事?”
寒意抿了抿唇,续端平双袖,坚定言道:“回刺史,草民状告重歆楼的白老板,散布瘟疫,谋害百姓……”
“散布瘟疫谋害百姓,可有人证。”张如枫打断。
寒意自信道:“重歆楼的这位姑娘,便是人证。”
“可有物证?”
“重歆楼前日分发下去的草药,便是物证。”
“这条不成立,若草药也能做给白老板定散布瘟疫危害百姓之罪的物证,那往后,何人再敢做良医,再敢于危难之时,倾尽全力救治百姓?”
“……草民,尚无物证。”
张如枫瞧了他一眼,轻飘飘道:“那便是只有人证,并无物证了。”
寒意着急争取道:“人证也是证明!刺史大人,此事有人证不就已然足够了么!”
“足够?”张如枫冷冷反问:“寒老板觉得,只要有人证明白老板散布瘟疫了,那便可给此案,盖棺定论了?”
寒意哽了哽,随即又补充道:“草民不是那个意思,草民只是以为,已有重歆楼自己人咬实了这件事,而白老板那边,也无有力证据证明,她并未散布瘟疫,根据种种迹象来看,白老板确有嫌疑……当然,草民也不愿意冤枉了好人,所以草民才提议,将重歆楼的那些人都给抓过来,严词拷问,如此,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白老板若当真不曾做那些事,总有一日能够还她清白的。”
抱拳又换上一副忧国忧民样,寒意佯作大公无私,言辞恳切道:“刺史大人,此番瘟疫兹事体大,我青州百姓死伤无数,多少人都因瘟疫而家破人亡,若真是天灾,咱们只能自认倒霉,可若是人祸……这是成百上千条无辜性命啊!大人,您绝不能让他们无辜枉死啊!”
莫婠听完冷冷一笑,昂了昂头,忍不住开口评论:“寒老板可真是慈悲万物,大仁大善啊!”
寒意眯了眯眼睛,眼神晦暗的朝她瞥过去,“残害生灵者,当以人人得而诛之!”
“好一句当以人人得而诛之。”张如枫接上他的话,平静道:“不过,你有一个证人证明白老板散布瘟疫,白老板有罪。可白老板这里,却有两个证人证明,此次瘟疫与白老板,半分干系都没有。”
“两个证人证明?”寒意脸一沉,眼中闪过一缕慌乱色,勉强保持镇定的追问道:“两个?哪两个?刺史大人,白氏是重歆楼的老板,若是重歆楼中人做证人,难免有隐瞒实情,包庇真凶的嫌疑!”
上官垒笑着咳了咳,回答早已按捺不住,神情激动的寒老板:“我们大人说的,自然不是重歆楼中人。大人说的证人,与重歆楼并无牵扯。”
“那敢问大人,证人到底,是何人?”
上官垒低眸看了眼自家大人,从容淡然道:“证人,便是刺史大人与本师爷了!”
寒意惶然惊诧:“是刺史大人与师爷?怎、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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