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痛的故意呻吟一声，皱着眉头无辜笑与她道：“才同你说过，女孩子家不能太暴力，你又动手……”

莫婠怒瞪了他一眼。

他缴械投降：“咳，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揉揉被砸痛的肩膀：“我的信物，不是早就留给你了么？”

莫婠扬调啊了声。

他一五一十道：“早前给你的那枚玉佩，便是信物。有那枚玉佩，你可自由进出我家。”

“玉佩……”莫婠仔细想了想，当初丫头改口叫她姑姑的时候，他的确给了自己一块玉佩，说是改口费。

当初她还因为玉佩价值不菲，来路不简单而怀疑过玉佩到底是不是玹华的物件来着。

现在往深处想，那玉佩，上面雕着龙……凡间能雕龙的玉饰，可不多。且大多都是直供皇族……

这家伙不会又骗她了吧！他不会真是什么皇亲国戚吧！

“你……难道是皇家人？王爷？郡王？皇子？还是皇帝的远房亲戚？”

玹华心跳漏了一拍，大为所惊的咳了咳，“不是，阿茶你想多了。”

莫婠不解的嘟囔：“可是你给我的那块玉佩，雕着龙！”

“普通人家，就不能有雕龙玉佩了？”

“我记得人间的规矩，是除了皇族，平常百姓不能随便用龙。”

“那百姓成婚，还可用龙凤双烛呢，百姓求亲，还用龙凤衣被呢。百姓房顶上还画着龙呢，百姓还会祭龙碑呢……”

莫婠摸摸下巴，“咦，有道理。”

“雕龙的玉佩虽少，但富贵人家也是可以用的，只是须得避讳着点罢了。那块玉，是我一个皇亲国戚的朋友送的，所以有龙也无妨。不过你要把那玉拿好，若是丢了，可会引来大麻烦的。”

“我就说吧，你就是与皇亲国戚沾关系了！行了行了行了，我晓得了，不会把玉弄丢了的！”莫婠不耐烦的说着，昂头再往前路看，目光所及之影，却是令莫婠倒抽了一口冷气。

迅速的用手遮住了玹华的眼睛，玹华被她吓了一跳，“阿茶，你怎么了？”

莫婠惊悚的吸了吸鼻子，直勾勾的盯着眼前道路上堵着的那一拨人、啊不，应该称之为鬼……

薄雾朦胧里，一只只鬼影呆呆挺立在深沉夜色中，铠甲津血，披头散发，面目阴沉难看，仿若提线木偶一般，僵硬的站在路口，彷徨不离……

莫婠看见有鬼的脖子在溢血，脖子上的伤口，血肉外翻，露出根根削细的软骨。

有鬼的胸口，是个大窟窿，深不见底，漆黑堆积着黑色腐肉的大窟窿。

还有鬼少了手臂，脸上都是血痕。

像一根根木头人一样，站在风里，一动不动。眸中光影涣散，眼神直直的，面无表情，似是早就没了神识，如今仅凭一口怨气，才滞留世上，迟迟不肯走……

夜风吹过，眼前这场面，更显诡异万分。

莫婠怕吓到玹华，遮着玹华的眼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两只马儿已经被吓到双腿发软了，便是想逃跑，也没有力气，只掉了魂一般站在原地直打哆嗦。

“我们遇见鬼兵还家了……”

玹华心下一紧，手强行拿开莫婠遮在自己眼前的那只手，亲眼所见眼前之血腥场面后，浑身一震，踉跄了一步……

莫婠赶紧抬袖从后扶住他，“我早便知道你受不了这种场面，可你非要看，这下好了吧，吓到了吧！”

察觉到玹华的双手紧攥，双臂在发抖，脸色也苍白的厉害，莫婠心慌的呢喃道：“不会吧，你该不是被鬼魂的阴煞之气给冲撞到了吧！原以为你魂力非同寻常人，应是不会被这些东西影响到，岂料你也同旁人一般羸弱……”

抬指一点他背上的穴位，用自己的神力帮他稳固体内三魂七魄。

拂袖再用灵力将时光定格，一时风停云止，整个人间都安静了下来。

“土地，还不快快现身一见！”莫婠暗暗捏了个诀，传话给了本地土地公。

话音将落，土地公便听令一股子烟灰从地底冒了出来……

拄着攀满藤叶的拐杖，土地公一身布衣，灰头土脸的现形于莫婠跟前，老胳膊老腿动作僵硬的放了拐杖向莫婠俯身叩首一拜，“下仙土地公，敬拜上仙。”

莫婠抬袖示意他起身免礼，端正姿态，威仪问道：“人之已死，魂魄离体便有阴差前去勾魂索魄，即便没有阴差前去引路，也会自行受土地庙灵泽牵引，前来你这里报名，再由你转交下一关，送入黄泉路。这些游荡在路头的亡魂，为何没有及时送下冥界轮回？纵容鬼魂扰乱一地安宁，土地，这可是你失职了。”

土地公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棍，艰难起身，面露难色的同莫婠解释：“大仙容禀，这些人未下地府，滞留人间实非小仙失职，乃是地府的意思……”

“下头的意思？”莫婠听不明白。

土地公点头扣袖道：“正是。这些年轻人啊，都是战场上下来的，身上怨气重。其实早在多年前，冥界便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看在这些一心保家卫国的将士生前至忠至义的份上，冥界可以暂缓收押其魂魄。

自古战场煞气重，一场大战下来，死伤无数，鬼差们一时也是清理不干净的，所以阎君英明，着令大战完，除了那些凶煞恶鬼之外，余下的都暂不进行收押，给他们重回故土，探望亲人的机会，等到什么时候心愿了结了，什么时候，再由黑白无常两位大人亲自引渡。

所以这些将士们，现在是得了冥界的默许，小仙我方敢放任不管。

其实这些孩子们啊，都已经死了很多个年头了，只是死的地方，离这里实在太远了，他们啊，都是仅凭着一股子执念才回来的。有的孩子走了九个月，有的孩子走了两年，有的孩子三年……年初的时候，小仙我担心他们，就请沿途的土地公们帮忙指个路，引剩下的那些孩子们都回来，这镇上一千多个好孩子，这才一个不少的全部回了家……

只可惜，孩子们在世间游荡的太久了，他们只是一缕亡魂，记忆力也不是很好，在人间滞留的时间太长了，只晓得自己的执念，是回来，却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的爹娘在哪，家在哪。今年是最后一年了，下元节一过，冥界便会派人前来引渡灵魂，届时这镇上，便可彻底太平了。只是可惜了这些孩子，这辈子的心愿注定无法达成。”

莫婠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他们只是记不起来了而已，助他们恢复记忆，他们这一辈子，不就得偿所愿了么？何不给他们一个机会，给他们父母，一个重逢的机会。”

“小仙何尝不想帮一帮这些孩子，小仙是看着这些孩子长大的，从呱呱落地，到会走路蹦跳，再到孩子们第一次穿上戎装，风风光光，敲锣打鼓的离开这里，小仙我可是将这里的所有孩子，都当做了自己的孩子。如今他们变成这样，小仙我也想帮忙，也想圆了他们毕生最后的心愿，但上仙明鉴啊，小仙只是个小小土地公，法力低微，根本做不到……”

“法力低微。”莫婠忽然明悟过来，是了，土地公乃是仙班中最小的正神，法力也是最末等，他就是有心相帮，也无力去做。

土地公又看了她两眼，突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扑上去，跪倒在莫婠的脚下：“上仙，上仙慈悲为怀，帮帮这些无辜的孩子吧，上仙，小仙求你了……”

莫婠见状亦是长长叹了口气，“起来吧。”

“上仙……”

莫婠闭上眼睛，缓缓抬起双臂，用自己的灵力，融入这小镇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有些事，他们记不起来了，可这里的一草一木，会替他们记着。这里的每一只动物，每一株小草，每一个茅草屋，每一片花瓣，都有他们的记忆。

儿时的天真烂漫，少时的一腔热血，这里的风记得，水也记得……

天上骤然下起了一场梨花雨，花瓣洋洋洒洒，砸进每一抹身影的身体。

风柔和了下来，水潺潺而流，一只鸟掠过本被定格的大树枝头，婉转一声鸣，树动了，叶摇了，四下的生机，渐渐多了起来……

莫婠睁开眼，召唤而来的梨花雨引诱着夜色中的花草树木，将那些属于他们的回忆全部还了回去。

土地公见状激动的再次拄着拐杖踉跄爬起身，欣喜的两眼含泪：“好啊，好啊！都回来了，都回来了！”回眸再看向莫婠，“敢问这位上仙，如何称呼？”

莫婠镇定回道：“混斗宫，莫婠。”

土地公拧眉思纣一阵：“混斗宫……这个宫名有些耳熟……不过还是要多谢莫婠上仙仗义出手，小仙我替镇上百姓，感激上仙的大恩大德。”扣袖恭恭敬敬向她一拜。

莫婠拂了拂袖子，“不必多礼，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你先回去吧。”

“是！”

土地公转身，又是一阵烟灰弥漫，土地公遁地走了……

莫婠一个响指，人间彻底恢复了过来，风骤起，树皆摇，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小马儿保持着扬尾的动作僵了良久后，终于尾巴啪嗒一声，落了下来。

玹华僵住的身子也陡然失重后退了一步，莫婠赶紧扶住，双手握住他的胳膊……

他低头，看见面色如初的莫婠，恍惚有种，自己混沌迷糊了很久的感觉。

“阿茶。”他哑着声唤她。

她冲他莞尔一笑，“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