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热火光跃了一下，玹华捡起脚边的枯柴继续往火堆里添，橘光映衬着他俊朗无双，晓风明月般的容颜，单手揽袖，再用一根长木棍翻着火堆中的红薯，他唇畔携笑的附和：“对对对，阿茶说的甚对，可你带羊肉串、小黄鱼……这些可都不是易保存之物。”

“山人，自有妙计嘛！”莫婠摇头晃脑的故作神秘道。突然起身，望着洞外的夜色，莫婠生了兴致，拍拍衣裙道：“我出去赏赏月，一会儿再回来。你把我带过来的小黄鱼给烤了吧！”

“这么晚了，山间多猛兽，你一个人出去，万一有什么事该怎么办？我不太放心你……”

说到这里，莫婠恰好想起了一桩事，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该给他留个信物了！山间的猛兽她倒是不怕，可如若有什么凶兽趁她不在伤害玹华，那可就不好了。

从腰间取下那一串晶莹剔透，蕴含着淡淡红光的玉铃铛，莫婠抬指，将一串铃铛的中间部位那一枚摘下，送给了玹华，“呐。这个给你！”

铃铛用银链子挂着，尾端还坠了枚漂亮精致的小玉珠。

铃身虽小，却绘满了祥云与古境梵文，莫婠已经记不得这东西是从多少年前开始被自己挂在腰上贴身携带的了，但她还能忆起，当初天上的姻缘大神将此物放在她手心时，同她说过，此物名唤连心铃，一串六枚，可将这六枚铃铛分给六个人携带，如此，只要手握此物的主人逢上了危险，那携主铃之人，便能立时感应到。

原本这东西只是上古那些大神们造出来供自家弟子防身用的，后来……便极少有人再用了。

姻缘大神拿这东西当她面把玩时，她之所以一眼看中，亦是因为这铃铛模样好看，可做个挂饰。

索性姻缘大神是个大度的神仙，晓得她欢喜此物，就仗义的慷慨解囊，把东西送给了她。

而她这么多年来，也没收什么徒弟，是以这一串六枚的玉铃铛，早前便只赠给了林渊一枚，剩下五枚现在还在她身上挂着。

林渊的那枚怕是早就被他丢的不晓得哪里去了，如今这枚给了玹华，只要玹华不主动将它丢弃，它便会一直替她保护着玹华。

“给我铃铛做什么？”玹华嘴上问着，手上却诚实的接了东西，端详那玉铃铛，稀奇道：“这铃铛上，原来还有这么小的文字，这文字是什么意思？”

“唔大约就是防身的法咒。”莫婠把剩下的玉铃挂回腰间，耐心叮嘱道：“这铃铛与我身上的铃铛同心相连，你要是遇见危险，我这里会有反应的。我要是遇见危险，见了血，你的铃铛也会变的血红。这是件不可多得的宝贝，你想同我说话的时候，就把铃铛摇三下，然后攥在掌心，让它感受你的气息，这样你说的话，我就能听见了。”

“摇三下？”

“嗯，一定要亲手摇三下。”

玹华照话做了，只轻轻摇了三下，未及下一步，铃铛便由微红化成了紫色。

他手中泛着盈盈紫光的铃铛牵动了莫婠腰上的铃铛，余下那四枚铃铛感应到对方的呼唤后，亦是紫光大盛，叮铃作响。

铃声清脆，如天外之音，绕耳入心。

莫婠满意的抿唇一笑：“这下确定了？我出门你要是不放心，就晃一晃铃铛。只要你的一句话，我立马便回来，成不成？”

玹华深深看了那物件一眼，从容收手，把铃铛握于掌中，宽了心应允：“那你早去早回。我烤好小黄鱼等你。”

莫婠欣喜点头：“好！”

开开心心的如愿以偿出了洞口，莫婠深呼了一口夜晚清凉的气息，拍拍手，觅着风袭来的方向去探寻新鲜景物。

见莫婠的背影消失在了四合的夜幕里，玹华重新张开五指，凝望着掌心的那枚精致玉铃……

倏然脑海混沌，神识里生出了一段陌生而又模糊的记忆——

白茫茫的天地间，桃花耸立在清风里，慵懒的坠着寥落花瓣。

一瓣砸在了蓦然间走进他视野里的白衣姑娘高盘的发髻上，他看不清白衣姑娘的容颜，但却能瞧见盛开在白衣姑娘额间的那朵银皎皎的梨花，梨花纯洁，梨花下，却是一条红线般的印记，那印记正落姑娘眉心，如此红白相衬，竟是异常的旖旎清艳。

如古画中的仙人一般，白衣姑娘云髻高累，发间簪着珍珠美玉造就的珠花，簪着银色镶贝壳花，玛瑙珠的纤长对簪，簪下坠着长长两串珠玉，珠玉及肩，一步一摇。耳上明月耳饰与簪子同色，皎皎如月华，步步生仙音。

宽袖曳地的雪白长裙上攀满层叠的梨花花瓣，袖口是用银线勾勒出的祥云纹样，清风掀过，仿若花落满衣。

腰间系着与衣裙同色的酢浆草结绶带，衣带上还勾勒着银鹤逐花的暗纹，如此装扮，便更像是昔日庙宇香堂供奉着的神女图像上的人儿了。

不过，最为让他忍不住注目的，还是她盈盈可握的细腰上，坠着的那串玉铃铛……

拖地的长外袍上零落了几片桃花的嫣红，白衣姑娘步伐着急的赶着往前走，许是觉得衣裙太长过于碍事，便一把提起了繁琐的长衣，露出一双白色莲花纹的云锦绣鞋。

随即又有一男子赶了上来，男子衣着也甚是华贵，玉冠高束，白衣胜雪。

照旧是看不清容貌，但听其开口之清朗嗓音，便也能确定，他该是个绝世脱俗的人物。

男人抓住了女子的胳膊，急着道：“嗳将军！这大宴还没结束呢，你怎么就又跑了！”

白衣女子声若轻铃道：“嘘，你小声点！我是实在受不了里面那个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的气氛。我都已经被灌了十六杯酒水了！再喝我真要醉了！”

“可这回大宴，宴请的都是重要人物，你若是再借故推辞，当心里面那位饶不了你！”

“里面人多，他盯不过来的。他要是问起来，你就说、就说我肚子疼，出门透气去了。”

男人头疼的反问道：“呵你觉得他信吗？”

“那也总比我被人灌醉在大殿上好！太无趣了，实在是太无趣了。那些人我有的见都没见过，他来敬酒时，我都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这不是还有我吗？”

白衣姑娘凑到男人耳旁，神秘兮兮的补充道：“而且，那里面有个家伙，就是方才夸我年轻的那个家伙，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怀好意。我怕他，是看上我了，想对我图谋不轨！”

男人听罢却没良心的哈哈大笑：“哎呦我说将军，你是在开什么玩笑！看上你？别逗了！谁这么蠢，嫌自己命长了？竟敢看上你？”

白衣姑娘冷笑笑，目光看向远方：“呵呵呵，你看人来了，人已经来了！我还是快逃吧！”

但奈何还是晚了一步，另一白袍子的男人也落入了他的视野。

白袍子的男人先头揖手行礼时说了些什么，他却是听的模糊，没记住半句完整的话。

可后来白袍子男人凭空变出一朵红艳红艳的花时，他却是将那些言语，听的一清二楚。

“在下年岁不大，家中无妻无子，初见红颜，倾心不已，想聘红颜为妻，入主家中，长长久久，和合美满。”

白衣姑娘被吓得一踉跄，早时与她关系甚好的那位白衣男子见状赶紧上前搀扶了她一把，惊诧万分的反问来者：“你娶她？你脑子没事吧？”

拿花的男人言辞恳切：“吾倾慕红颜，虽只有一面之缘，只与红颜饮了一盏酒，只彼此说了十句话，相处也不过短短两刻钟，但这两刻钟，吾便已深思熟虑，将此事在心中确定了不下八百遍。若能聘得汝，吾家中六百亩地的水域，便都是汝的，整片丽泽湖，九千斤海鲜，吾都送你！”

白衣姑娘又神魂颠倒的一个趔趄。

亏得旁边人扶得稳，白衣姑娘才勉强站稳脚跟。

男人激动的将花送给白衣姑娘，“以花为媒，定此良缘！红颜，可好！”

白衣姑娘有些神智失常的干笑笑，连连摆手：“不好不好不好。”

男人执拗反问：“为何不好！”

白衣姑娘吞了口口水，犹豫一阵，终再勇气十足的开口：“本、本姑娘不喜欢男人。”

“啊？这是何意？”

白衣姑娘端重气势：“本姑娘的意思是，本姑娘喜欢女人，女人！”末了的两个字，咬的十分重。

男子拿着花呆住了。

然，少时，男子情真意切的果断道：“无碍！只要红颜喜欢，吾也可以做女人！”

“咳！”白衣女子被呛住，转头就赶紧落荒而逃：“玩不起了玩不起了，告辞，再会，啊不，再也不见！”

“嗳红颜？红颜——”

回忆里女子仓皇而又略显狼狈的逃跑背影却令他不由自主的唇角上扬。

他甚至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笑。

就像是一刹那想起来的美梦般，陌生，渐渐熟悉。可熟悉中，又夹杂着恍若隔世的陌生。

世间真有那么一个人么？

那个人，与阿茶，又有何关系。

与这枚玉铃，又有什么关系？

——

玹华刚烤好了几条小黄鱼，都没来得及将火堆里的红薯给翻出来，洞口一阵凉风袭入，他抬头，莫婠已经满脸喜色的跑到他眼前了。

不等他启唇，莫婠就已经拿过了他手里串小黄鱼的树杈子，又从火里利落滚出两个滚烫的烤红薯，简单用衣袖兜住食物，再从带来的布袋里翻出了一坛子酒水，整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般熟练迅速，前前后后不过一晃眼的功夫。

女子的凉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莫婠抓着他就往外面带，“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特别适合饮酒赏月，走！我带你过去！”

他没有反抗或是多追问几句的机会，只能任由莫婠带着自己飞奔向那个所谓的好地方……

‘好地方’离落脚的山洞算不上远，但也不近，玹华被莫婠带着走进了一处杂草丛生的树林，又下了好几个土坡，夜色浓郁，月光朦胧并不大明亮，玹华开始默默感慨莫婠的眼神不错了，毕竟能在这么漆黑的夜晚走山路走的这么顺畅，可完美避开所有障碍物，荆棘丛，以及各式样的碎石子儿，山泉涧子，着实不是一件难度低的小事。

又走进了一片荒草有人高的宽阔地，莫婠将他的手攥紧了些，在前用手拂开荒草开路。

风吹草动，早早便有萤火虫飞舞于草丛间，夜深月沉，一望无际的荒草地此刻昂头看着，便仿若连接了天幕，草地的尽头，柳暗花明，便是天边。

玹华记得莫婠与他已经走了两刻钟的草地了，可眼下却依旧不见尽头，离山越来越远，就好似，进了一个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迷宫。

他正要开口问莫婠，却见草丛中的萤火虫越来越多了。

荧光飞舞，他随手都能抓上两三只。

天也亮了起来，月亮离自己越来越近，玉盘越来越大，清晰到，他都能看见月亮里的神树在轻轻摇晃着树枝……

拨开最后一簇草，莫婠将他从草海中带了出来，长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放开了玹华的手，昂面深深呼吸了一口裹着淡淡莲花香的清新空气，“看！我们到了，这地方不错吧！”

玹华抬眼看去，终于晓得草海的尽头，竟是一片莲池。

生满浅蓝色莲花，倒映着偌大的月盘的莲池。

莲花娇媚绽放在晶莹月色中，花瓣被风温柔吹动，藕叶翠绿如宝石，一池子揉碎的星光月华，荷叶尖尖倒映在湖泊里，花苞抽的笔直，骄傲的挺立在池中央，莲花的上空，飞舞着与普通萤火虫不大相似的全身泛紫光虫子，一闪一闪，像是仙女在湖泊中施了法术，布了灵力。

紫虫盘踞在莲花的头顶，再抬眼往上看，月亮离水很近，近的仿若踩入池华，便可触摸到它。

玹华从未见过这么近的月亮，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月亮……

仿佛是置身进了一片仙境，这地方，委实是个好地方。

他还在吃惊于在这世上还有如此好地方之时，莫婠已经在依水的地方铺上了一条很大的干净帕子，食物和酒坛子放了上去，摆好后，冲他招了招手：“快过来，咱们饮酒赏月，也风雅一回！”

他回神，见她面前摆了一堆食物和酒水，这才开始好奇起来她刚刚到底是怎么将这一箩筐的东西，给带过来的。

似乎除了他经手烤的小黄鱼，他亲眼见过的烤红薯与酒水，还多出了两袋子见都没见过的野果子？

他敛眉，这个阿茶，真是储东西的一把好手！

他过去坐下，陪莫婠一起坐在长满青草的莲池边上，莫婠甚会挑地方，如今坐着的这个方位，确比其他地方地势高一些，视野也开阔些，不远不近，恰好能看到整片莲池，正对上偌大的、连水的月亮。

“给，野果子，吃了能滋养五脏六腑。”莫婠择了枚好看的红果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