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司命星君算是不近女色了，他，也不会是那种脚踩两只船的人……”

“脚踩两只船？”长清大神好似听见了个笑话，抬起茶盏，抿了一口，“天神不同妖族，心性浮躁，定不下性。妖族的喜好，确是朝三暮四，喜新厌旧。可神族，泰半都是不动心则已，一动心，便是认定要一辈子。尤其是似九天上那些身居高位的神官，他们此生，已无甚所求，最缺的，便是一个陪伴，一次心动。脚踩两只船这种事，他们非但干不来，还深以为耻。这个词对他们来说，就是羞辱。”

换了个更加散逸的姿势坐着，长清大神叹息道：“而像司命这样的神仙，操控凡人命盘，执掌凡界众生的万千命格，是整个九重天，除了姻缘大神与姻缘神君之外，离七情六欲，万千红尘最近的神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在他的眼中不过是笔下的一行字罢了，他也算是看破红尘，早就修得一副无欲无求的禀性了，故而，他对凡尘情爱的兴趣并不高，动一次心，便很是不易，更遑论是，朝秦暮楚了。”

莫婠听了长清大神的解释，心里忽然舒畅了许多。低头盯着盏中浅绿色的茶水，小声嘟囔：“早就应该想到，阿玹不是那种人……我不该这样质疑他的。”

低浅的言语落入长清大神的耳中，长清大神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继续品茶。

“是了，还有一件事，我想请教你。”

“你我之间，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此地瘟疫，我想，帮忙破解。”

长清大神手上一顿，视线停滞在桌上那只镶琉璃的茶壶上，缓了少时，揽袖儒雅的将杯盏放置回桌上，“此处的瘟疫，乃是天灾，亦是冥冥之中的定数。本神算了下，这一劫，并不大，只是为了让冥府收了那些前世作孽，今生来偿还的魂魄。尚未到，须得天神下凡出手化解的地步。”

莫婠颔首：“这一点，我知道。”

“有些劫难，我们身为天神，势必要立时现身，护佑万民。可有些劫难，只是为了平衡三界，为了令阴阳协调。青州之难，虽持续的需久些，可比较于上古时期那几场大浩劫，还是犹如冰山一角，不堪一提。莫婠大神是见过大场面的尊神，何以凡间一场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一场小疫病，便让你动了恻隐之心呢？”

莫婠摇摇头，为难道：“唯有生在凡尘，方知俗世之苦，唯有生而为人，方知人生艰难。”

长清大神细思纣一阵，掐指算了算，“当年并州的那场蛇信红瘟疫，是你助凡人寻到仙草，制成良药的。若你想救青州的百姓，倒还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两全其美？”莫婠抓住一丝希望，追问道：“什么法子？”

长清大神拂袖淡定道：“你在冥界，不是还有个伴生而成仙的弟弟么？早些年他就已经升为冥界的镇灵官了，你让黑白无常使给他带个话，让他把他手中的名册给你看看，上头会有青州此难要殒命的凡人名单。你看罢，心中有个谱了，再决定救不救人。此次瘟疫蔓延，除了那些冥界注定要收的魂魄之外，肯定还有无辜被牵连的百姓会遭殃，你啊，尽力将那些无辜的百姓给救回来便是了，如此，就不算是逆改天意。

不过，这次瘟疫说到底也是天降之难，你身为神，是不可直接插手，影响天罚的。除非，你寻个凡人，来为你着手操办相关事宜。”

“寻个凡人来帮我做？”莫婠不解深意，长清大神更明了的解释道：“你是神，你插手，乃是以神仙之力扰乱三界秩序，而由凡人来做，便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乃大功德一件。这个凡人人选，本神觉得司命星君就不错，你将这件事交给他来办，他现下神力被封印，又是以肉体凡胎转生的，所以他若愿意助你重制治病之药，并替你救下青州城的那些百姓，对他，对你，都有好处。”

莫婠恍然醒悟，惊叹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把当初治蛇信红的药方给阿玹，让阿玹来研究制作药丸，到时候，救命治病的事，就同我无关了，我也不会影响人间秩序，不会遭天谴？”

长清大神点头：“是也。”

莫婠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一拍桌子站起来：“早说嘛！早说我就不畏首畏尾的了，直接把药方拿出去就是了！”

“但药方上的灵草，也得由司命星君，亲自去取。你若想不遭天谴，就只能彻底置身事外。”

是了，蛇信红乃是上古时期便有的凶猛病症，要想治好它，便必须得用上古灵草。

上回子的上古灵草乃是她出面去取的，取草的过程并不艰辛，只是，她与现在的司命星君不同，她乃是大神之躯，饶是多么恶劣的环境，都能轻而易举的办成事。然司命星君，现在只是个凡人。上古灵草生长之地多凶兽毒蛇，要是那些东西胆大包天想吃生人，司命星君过去了，后果她真是不敢设想……

“那要是司命过去了，被什么毒蛇猛兽给伤了吃了，那我岂不是……”

“那也是司命的造化。”长清大神没良心道：“司命的劫，总是渡不过去，他要是真在仙山遭遇不测，那你也算是帮了他一把。早日渡完劫，他就能早日回归天界，脱离这凡间凄苦无趣的命格。”

莫婠沉默了一会儿，“敢情你是一石二鸟啊！明面上是在帮我，实际上是在给司命星君造劫！”

长清大神挑眉笑问：“那你说，司命星君的这一世，待你如何？”

莫婠立即答道：“自然是极好。”

“他待你好，你难道，便不希望他也好么？你放心，司命这辈子的寿数还长，劫都没历几道，肯定是轻易死不掉的。”最后一口茶喝完，长清狼心狗肺的感叹道：“我倒是盼望，他能早死早投胎，早渡下一劫。不然总是卡在这一世，天雷总不到，反而拖累了他。既是天雷劈不到他，咱们不如就给他设法造劫，凑一凑劫数。最好呢，让他一个劫应身，伤的半死不活，这样呢，他在人间受的苦难越惨绝人寰，对他的修为道行，就越有好处！”

莫婠听的一阵心底发怵，摸过茶盏干笑两声：“狠，你太狠了！”

司命星君是不是上辈子冒犯到他了，怎引他这辈子如此狠心报复？

长清大神最后嘱咐：“婠婠你可一定要记清楚啊！千万不可心软，更不可以神力助他这一遭，否则，你会遭到反噬的。”

莫婠不耐烦的挥挥手：“哎呀好了好了，我记住了。”桃花眼扫过惬意淡然的白衣尊神衣角：“我还没问你，你这尊大神，怎么会有空闲亲自下凡呢。难不成，是特意赶来见我的？”

“本神啊，是去北海赴宴的。北海二皇子喜得贵子，老龙君特意给三界诸位尊神下了帖子，邀众神前往北海共赴喜宴。这不是给你下了，你却打发了林渊去，不曾亲自到场么。老龙君啊惦记着你，央我回头的时候，给你带一壶北海龙后亲手酿的清心醉。还有，北海的九皇子，说是在鬼市上给你讨着了一样好东西，求我顺手也给你捎过来。我可是带着整个北海浓浓的情义在身的，这不得马不停蹄的赶往你这里。免得，北海的一片好心着凉了。”

言罢，挥袖在茶桌上化出了一壶酒，一只长形小盒子。

莫婠新奇的拿过盒子，打开几道暗锁：“小九又去鬼市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好东西。”盒盖被推开，入目之物，是把扇子……

莫婠捡起扇子，一寸寸推开扇骨，展露出桃花祥云的扇面。抬扇迎着光看，好似除了扇骨料子比较稀奇之外，旁的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扇子，也没什么值得欣赏的地方啊！我那宫内都有十几把桃花扇面的折扇了。这面折扇，扇骨是用青玉所造，能随着掌心的温度而变化自身温热，有个冬暖夏凉之效。可我又并非长居人间，这功效于我而言，无甚用处啊！”莫婠又抬指摩挲了一会儿扇面花色，“这桃花画的倒是很栩栩如生，颜料……”鼻尖凑近扇面：“有香味，这香很提神啊！”

长清大神浅笑笑：“你啊，白活了几十万年，竟然连这青玉连理桃花扇都认不出来。”

“青玉连理桃花扇？这扇子的名字，如此花哨？”莫婠翻着扇子一脸嫌弃。

“也叫凤骨诛煞扇。”

莫婠陡然僵住，“凤、凤骨诛煞扇？”

那不是昔年魔族的圣物法器么？这普普通通的一把小玩意，竟然是上古魔族的圣物？

莫婠越瞧，越觉得不像。

“这扇子身上全无魔息，而且一点儿灵气都没有。哪里像是凤骨诛煞扇了？”

长清悠哉悠哉道：“以前这东西，的确是样撼天动地的法器。可是后来，被先魔君给废了。再后来落入了凤浅大神官的手中，凤浅大神官便用青玉替了那断裂的凤骨，丢进了苍生海里，炼了整整五万年，才将它成功由魔族法器，转化为仙家神器。

凤浅大神官将它重新打造好后，便赠给了上古青崖上神，后来上神陨落，这东西也消失不见了。前些时日才又突然出现在鬼市上，阴差阳错被九皇子给高价购了回来。这东西现在已经无甚作用了，平常做法器打个架也使得，他送给你，不过是想让你看个新鲜。虽说往日威力已不再，但这把扇子里面，还是藏了诸多玄机。譬如……”

长清大神接过折扇，捏了个诀，厢房内一瞬无光，漆黑了下来。

而扇面上的桃花流云也已不再，少时，却又重新亮起了几行字迹洒脱的诗句来——

“一风飒飒桃花落，青衣浊酒不贪眠。”

“少时花下枕菩提，一世清欢赠红颜。”

“不羡鸳鸯不羡仙，唯羡卿面桃花痕。”

“长相守，不相忘，愿结连理，毕生无求。”

莫婠念着，倏然哽住，问长清：“这些诗句，都是谁写的？”

长清大神轻轻道：“自是制扇之人写的。”

“上古大魔尊？”

长清颔首：“便是那位拆骨做扇的大魔尊写的。相传，他是把自己的相思之情，都写在了这面扇子上。这扇子上的画，也是他绘的，以自己的血作颜料而渲染成的。”

莫婠愕然，“这香味，原是他的血……”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呢？

“大魔尊虽是魔，却也是个有神族血统的魔，只是生在那个时代，三界容不下他。他的心爱之人死在老天君的手中后，他便也一蹶不振，日渐消沉。做好了这把扇子后，就选择自爆元神，魂飞魄散了。这扇子本是被当做他心上人的陪葬品一起入了棺椁了，可惜后来被有心之人偷了出来，这才逼得先魔君不得已亲手毁了它。”

“陪葬品都偷，真是缺德！”莫婠唏嘘不已。

“这东西由两位尊神用仙术洗涤了几十万年，早就已然干干净净了。所以你拿着玩，也是无妨的。”

莫婠一挥袖，令房内的漆黑褪散，再次明亮起来。

从长清的手中接过扇子，莫婠抿了抿唇，欣然接受道：“好歹是个古董，还是件大有来历的神器，那我便收下了！”

长清大神见状低声告别道：“好了，我来你这小坐，也有不少时辰了。宫内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处置，我便先走一步了。”

莫婠收了折扇点头：“好，那我就不送你了，下次天界再会！”

“嗯。”

银光在莫婠眼前一扫，长清大神便顷刻遁形无影了。

手上拎着那把折扇，莫婠展开扇面，打量着扇上那簇栩栩如生的花色，抬手施法，复往折扇上压了两层灵力，如此，这扇子就变得同普通折扇没什么两样了，盖住仙气，在凡间就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不过，莫婠忽然想到司命他，似乎挺喜欢用扇子。

左右她也没什么用扇子的习惯，东西都拿来了，总不能还丢在一边落灰吧。

不如就送给阿玹，还能让他开心开心，开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