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想了想,努力回忆起与白影初见时的场景……一袭白衣,一顶帷帽,一把长剑,踩着一尘不染的云锦靴子,一举一动,皆是侠女风范。
“小时候我同主人生活过一段时间,主人和我还有七娘说过,她不会教自己的女儿武功,因为女孩儿生下来是要被别人保护的,她不想让小主人像她一样,成天打打杀杀,要靠自己的剑来保住自己与亲人的性命,那样实在太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她已经过够了,她想让小主人过安稳日子。”
莫婠蹲在树梢上想了想,寻了个甚是敷衍的理由忽悠她:“可能是我娘后来又觉得,我一个女孩子若是出门在外,未必会安全,需要让我简单学几招防身,所以才会改变主意的吧。”
月魄抿了抿唇,“也许、可能、大致应该是这样!”
主人的心思,她委实猜不透。
几串槐花丢了下来,莫婠行动自由的踩着树枝去摘树顶上的花。
不远处的俏公子见此幕,难受的拧了拧眉头,捂着伤口朝莫婠与月魄走了去。
“上面还有一整枝呢,小主人右边右边!”月魄捧着花篮子,欢喜的伸手指给莫婠看。
莫婠正欲顺着月魄的指引伸手去摘头顶的那串花,全神贯注时,却听树下传来了一道陌生压抑的男子声:“敢问两位姑娘,此处是什么地方?”
陡一走神,莫婠一脚踩空,一个失足从树枝上跌落了下去——
月魄听见动静刚将视线从俏公子的身上挪回去,便见莫婠一抹黄影从天而落了。
“小主人!”月魄心急如焚,而没等自己想到应对之法,又一道墨色身影在视线内一晃,飞身朝莫婠接了去……
莫婠自认倒霉的拧了拧眉头,但索性自己并非普通凡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也不一定非要摔个四脚朝天。张开双臂一个转身,轻易便保持住了身体的平稳,稍用仙力支撑,就轻飘飘的从半空中稳落在地了。
双脚沾地的那会子,莫婠松了口气,捋了捋袖子尚未开口,便对上了月魄那双惊愕万分的目光。
顺着月魄的视线回身看过去,只见一袭墨衣的俏公子对她扑了个空后,也迟迟的运轻功落了地。但碍于他身上还有重伤,这样强行运功东跑西跳,难免会牵动伤口,肩头伤势再裂出几丝血来。
墨衣公子半跪在地抚着肩头伤口暗自抽冷气吃痛的背影颇为凄凉薄弱,莫婠不大好意思的走上去,尴尬道:“那个、公子你还好吧?”艰难的拧拧眉头,一脸无辜:“我不晓得你会冲上来……早知道的话,我就拉一把你了。”瞟见他肩头渗出来的暗红色:“你这血……”
墨衣公子捂紧肩头伤口,咬牙难受的站起来,冲着莫婠强颜欢笑:“我没事,姑娘不必担心。”再猛吸溜一口冷气,他有些后悔的于心底腹诽着,自己怎就偏偏忘记了她虽是女子,可武功力气却远远在自己之上呢,昨儿挡刀,刀虽然没挡住,可人却莫名其妙的飞了,她一介弱女子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为何力气这般大,将他丢出去撞在石头上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三魂七魄都快被撞出来了。原本他身上还只是皮外伤,这回可好,生生给自己添了道内伤。
方才看她掉下来,出面救人乃是他的本能,可后一刻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这片好心,或许有些多余了。
莫婠如今才算是看清了他的容貌,端正的五官,上扬的剑眉,双眸熠熠生辉犹若星海,鼻梁高挺,薄唇轻抿,长相堪可算个俊朗儒雅,只是比之司命星君……还是稍逊一些。
不过阿玹那家伙,正经的时候还有些端重之态,可同她拌嘴的时候,却都是一副恣意公子的做派。不似这位,稳重端正,犹似与生俱来,这蹙眉的模样,堪有几分九天之上那些只晓得修道悟道的年轻神君的影子。
莫婠看了她一会儿,忙着把月魄叫过来:“月儿快来给这位公子看一看,帮他止止血。”
月魄拎着花篮子傻愣了半晌,后才不情愿的噘嘴走了过来,“没多大事情的,顶多就是伤势过重废条胳膊。”
墨衣公子:……
花篮子放在一边,月魄怕他想不开,又补充了一句:“不会伤及性命的!”
墨衣公子的脸一瞬黝黑黝黑的。
蹲下身,月魄伸手去捏了捏他肩头伤口的四周,墨衣公子疼的拧眉,却未发一言。
“伤口的确是裂开了。”月魄良久才得了个结论。
莫婠抽了抽眼角,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还需要验证?
从容自袖中掏出一段干净布条,帮他缠在墨衣上,盖住伤口,敷衍的打了个结。
“好了!只要最近五六日七八日不动这只胳膊,你的伤口就没有大碍了!”月魄功德圆满的拍拍手站起身,“待过一会子我再给你写个药方,寻人去药房给你把药抓回来,熬好,你再喝掉,然后你就可以开始卧床养病了!”
墨衣公子怔了怔:“卧床养病?”
月魄挑眉:“自然,要不然你再这样冲动折腾,你这条胳膊迟早得废!”
墨衣公子锁眉深思,陷入了沉默。
三人相对无言间,玹华倒是恰好从外面走了进来,瞧见了莫婠的身影,便面色和煦的寻了过去,“阿茶,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呢?”
莫婠抱胸叹息:“我们在讨论胳膊废不废的问题……”突然想起了一点,莫婠向墨衣公子提议道:“此处乃重歆楼内院,你都伤成这样了,是该遵医嘱办事,自然我们也不是让你在这里卧床养病,等会儿我让月魄把药方抄一份给你,你家在何处?我派人去给你家人报信,让你家人来接你回去。”
“我家人……”墨衣公子的眉头拧的更紧了,斟酌了少时,开口道:“让姑娘费心了,在下的家,不在青州。”
莫婠不解:“你是外地人?”
玹华也甚是惊讶的看着他。
墨衣公子神色颇为拘谨:“嗯,在下的家,在很远的地方,一时半会怕是回不去。”
月魄别扭的挠挠头,小声嘟囔:“可听你的口音,分明就是本地的啊。”
墨衣公子呛了下,尔后又若有其事的伤感道:“可、可能是因为在下在青州城待得时间长了,所以口音方面与本地居民相差无异。”
口音可真是三界最神奇的存在啊!大约是莫婠她曾在人间镇守了数万年,听过太多国度地方的言语,所以当下无论是听哪个地方的凡人讲话,都觉得是一个样……毕竟天下文字言语在不晓得多少个万年以前便已统一了,即便开口时调调有些差异,但区别也并不大。能听出不同的,约莫也只有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了。
月魄紧赶着又问:“昨夜追杀你的,是你的仇人么?你到底是得罪谁了?你说县衙的师爷是你的亲戚,你自己又是官府中人,那你回不了家,我们可以送你回衙门啊!”
他闻言脸色一变,立马拒绝:“不可!”
月魄不明白:“为何不可?”
他哽了哽,低头思量了一阵,道:“现在想要我性命的幕后真凶还不知道我仍在活着,若我现在回衙门,无异于自寻死路……我一衙门无名无分的小卒,只是凭借着亲戚在衙门当差,才谋得一条生路,我要是死在衙门,对官府,对衙门来说就像是死了个蚂蚁……我现在还不想死,更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所以我想请两位姑娘,暂且收留我几日……”
“收留你?”莫婠哭笑不得,“你可想清楚了,我这里是青州城有名的花楼子,鱼龙混杂之地。你一清白公子,留在这里岂不是有辱斯文?”
怎么这秦楼楚馆最后都被人当成了避难所?
墨衣公子想的倒也开:“虽说……的确有辱斯文,可总也好过丢了性命。”
一句有辱斯文惹毛了月魄,月魄掐腰怒道:“好啊你,你还真好意思说出那四个字,你可莫要忘记了,就是这个有辱斯文的地方,昨日才将你从鬼门关拽回来!就是咱们这群有辱斯文的人,昨日把你从歹徒的刀下护下来,又给你看伤,又给你包扎伤口的。你还欠我们这个有辱斯文的地方一条命,一个恩情呢!现在倒是开始嫌弃我们了,敢情是将我们看成了护身符了!你不乐意沾染我们,我们还不想收留你呢!”
“月魄。”莫婠出声压下了月魄激动的情绪。
墨衣公子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拱手道歉:“是鄙人言语无状了,鄙人的意思只是,此处虽是万丈红尘,可鄙人甘心留在此处。各位对鄙人的救命之恩,鄙人没齿难忘。若有朝一日鄙人能够回家,定以千金酬谢贵楼!”
莫婠轻声启唇:“千金不千金,我们这里倒是也不在乎。若你只是个普通落难之人,本楼便当日行一善,容你栖身几日也无妨。可你来路不明,又得罪了不得了的势力,留你在重歆楼,怕是时刻都会给重歆楼带来危险。”
墨衣公子听此话,却坚定道:“鄙人知道,以鄙人现在这个处境,留在哪里都是个祸端。但鄙人也明白,姑娘会收留鄙人的。”
莫婠好笑挑眉:“哦?何以见得?”
“姑娘若是真的害怕招惹是非,昨夜就不会对鄙人出手相救了。姑娘若真觉得在下会给重歆楼带来危险,昨夜,也不会将鄙人带进来,好心治伤了。”
说的倒也是实情。
月魄拧着袖子愤愤道:“昨夜就不该把他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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