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婠看着玹华的眼睛，略有些惊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少时，莫婠凝眸，面无表情的再问他：“大不了，你怎么样？”

“我……”他依旧踟蹰，难以说出个所以然。

心里不觉生出了几丝不开心，莫婠撑着伞，叹了口气。

约莫是发现了莫婠有些不对劲，他垂首，清澈如水的眸光看着莫婠那张素雅如莲，不施粉黛却已称得上绝色的容颜，道出了剩下的那半截话：“大不了，我多做几份工，不要工钱，只要阿茶愿意收留她，在下以后便对阿茶，唯命是从。”

莫婠拿他真是没有办法了，早时不开心，也纯属是因为莫婠觉得自己在他眼中，或许就是个不通事理，冷漠无情的人，毕竟她那重歆楼家大业大，多养个小娃娃而已，便同多养只小鸟儿小动物一般容易。

他竟会为此事担忧自己会不同意，甚至还想那些所谓的大不了……莫婠觉得，她好歹救了他一命，他却全然不把自己往好处想，真是白废了她不辞劳苦亲自给他喂药，帮他调理身子的一番心思。

“我瞧起来，就这么刻薄么？”莫婠索性将伞塞进了他的手里，双臂背后，表情严肃道：“我白茶娘虽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也并非是铁石心肠，我既然救下了你，那你的女儿，我照样养得起！”

玹华接住雨伞，眼里蓄满了震惊之色，“阿茶……你……”

莫婠能这样说，的确出乎了他的意料，看来之前，是他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见莫婠被雨水淋湿了右肩，玹华撑伞靠了过去，伞帮她遮住右肩，莫婠抬头睨了伞沿一眼，越想心里越不痛快，赌气的用胳膊肘撞了玹华一下，“你快点读书认字才是正事儿！我还等着你帮我补小说呢！我真是上上辈子欠你的，所以这辈子才一遇见你就破财！”

想起自己曾经那偌大的家业，莫婠就觉得一阵心绞痛。

数十万年前的混斗宫虽说还没到达寸步金银的境界，可好歹也是珍珠奇宝满目琳琅。

而现在呢？宫内但凡值钱的都被莫婠卖的差不多了，稍有些价值的也被林渊那厢防贼似的藏起来了，宫内连扫地的仙人都快穷的吃不起饭了，而这一切罪孽的源头，就是司命星君这个老东西……

嗯！改日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把吞掉自己的那些东西吐出来才是！

莫婠用的力气不大，落在他的胸口，因是刻意避着伤口，故也只是微微疼了下，深深看了莫婠一眼，他弯起唇角：“好好好，只要阿茶开心，吩咐我做什么，我都尽力去办！”

放眼看向早已空无一人的街头，雨珠子打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他不禁更加忧心：“乞丐居无定所，除了晚上会回旧棚里睡草窝之外，白天都是走到哪，歇到哪的。这么大的雨，她能去何处呢。”

莫婠抬手轻捏了一个诀，掐算一下，片刻间答案便已了然于心了。抓住他的胳膊，莫婠坚定道：“跟我走！”

扯着他一路小跑着往街南边的一排旧店铺后去，绕过岌岌可危摇摇欲坠的几处破楼，莫婠眼力极好的瞧到了瓢泼大雨深处，一座屋檐爬满蜘蛛网，轩窗掉落一半，另一半还支在窗沿上的破屋下，有个衣衫褴褛，身上泥土都快与土坯墙融为一色的小人儿，小人儿蓬头垢面，窝在墙根的一滩稻草上抱膝靠着，被冻得瑟瑟发抖，脑袋直晃。

许是因为生病了的缘故，小人儿的脸色又青又黑，裸露在外的肩膀手臂攀满红疹子，远远瞧着，甚是骇人。

“在那里！”莫婠心下一惊，先提起裙摆冒雨跑了过去，来到小丫头的面前，想也未想，直接将自己的外衣解去披在了小丫头的身上。裹好小丫头，又温柔的轻轻将她拢进怀。

像是抱了一块冰冷的石头，玹华撑伞撵上来时，小丫头也在莫婠的怀中悠悠醒转了过来……

“爹爹……”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撑着伞，满脸忧色的玹华。

莫婠将她往怀里搂紧些，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的小小身躯。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怎就沦落成乞丐了呢……这个阿玹也真是，出门经商便经商，还带着女儿做什么。这有钱人家养的小千金，怎能受得住这种苦，他也当真舍得将丫头一个人扔在乞丐堆里！

“漂亮姐姐……”小丫头疲惫的睁开眼，昂头看着莫婠。莫婠揉揉小丫头的脑袋，心疼道：“没事了。我和你爹来接你走了。”

小丫头闻言甜甜一笑，气若悬丝的再开口：“我就知道……爹是不会不要我的，我就知道，我爹不会死，他一定会来接我走的。”

玹华要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来，莫婠却出声阻拦道：“你的衣物都湿透了，不能再给她披着了。她身子很冷，怕是病的不清，我们还是快些带她回重歆楼，找月魄给她瞧瞧。”

玹华顿住了要解自己衣物的动作，不忍心的看着莫婠：“可是阿茶，你将衣物给了丫头，你自己怎么办……”

莫婠泰然自若道：“什么自己怎么办，我又不是没穿衣服！只是解了一件外衫罢了，你若是觉得我现下这衣着不大好看，那你就背过身去。”

素来听说这人间的讲究多，女子少穿两身衣物便算是不正经了，早前她只居住在重歆楼那等地方，见到的都是不拘小节的女子，被人如何评说，莫婠都因所处环境不同，而并未在意，如今这话从他口中问出来，莫婠很是不爽。

玹华连忙接上她的话，解释道：“在下并非这个意思，在下是想说……雨大风冷，你穿的太少了，会冻着。”

原来是这个意思，莫婠心中的那些不爽瞬间烟消云散了。

抬指撩开小丫头额间的碎发，莫婠体贴道：“无妨，我不冷，我身子健朗着呢，不会这么轻易就得了病。倒是你，先前跑的那般急连伞都不带，身体本就不曾大好，当下又被雨水浇的全身湿透，你若是得了风寒卧了床，耽搁做工习字，本姑娘就不让七娘给你发工钱了，让你们父女俩都去喝西北风！”

听着莫婠的这些刻薄话，玹华不气反笑，儒雅顺从道：“等安顿好了丫头，在下悉听阿茶处置。”俯身要从莫婠的怀中接过孩子，手伸出去，莫婠忽然脸色一寒，一巴掌拍开了玹华的手。

玹华不知其意的看向莫婠，莫婠搂着小丫头语气沉重道：“别碰她，她得的是民间俗称的蛇信红，会传染的。”

玹华顿时黯了眸色：“蛇信红？”

关于蛇信红这种病，莫婠之所以能一眼辩出，全有赖于昔年莫婠在人间镇守一方妖族时，偶一年兴起跑到人间喝酒，彼时人间恰恰蛇信红这种病泛滥，本着当神仙受人一炷香便要护一方百姓平安的原则，莫婠隐藏身份，暗中帮着几名人间郎中制成了治疗此病的特效药。

过程之中莫婠接触了太多病人，也瞧过了不少病例，是以初次见小丫头臂上之物，莫婠就认出了此病乃是蛇信红无疑。

蛇信红原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病症，一旦染身，九死一生，治愈的可能性极小。且都是群发病症，小丫头染上了此病，或许便证明了，城中还有染此病的其他百姓。若不及时将染病之人隔离，大抵用不了多久，这城中百姓便要接连遭殃了……

前几日还好端端的一个青州城，当下为何会传上这种病，病源在何处，看来真得细查查了。

为免玹华太过忧心，莫婠决定还是先暂时隐瞒了真相，毕竟以莫婠的本事，驱除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间疾病，还是轻而易举的，更何况，当年治蛇信红的特效药便是莫婠助几位郎中研究出来的，就算不用法术，莫婠也照样能让小丫头安然无恙。

“无碍，此病我能治，无需大惊小怪。你我既有君子之约在身上，那你的女儿，我就一定会护她平安。”莫婠抱着小丫头起身，玹华还是放心不下，上前执意要接过孩子：“阿茶，把丫头给我，我是她爹爹，就算是被传染上，那也是天意，是我们父女两个的命。你是无辜的，你还年轻，不能有事。”

见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莫婠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抱着孩子后退一步，离他远了些：“逞什么能呢，你这羸弱身子，若是也病倒了，那本姑娘岂不是得照顾你们两个？这孩子交给我，我会替你照顾好她，我也不会染病，你大可放宽心。”

他哽了哽：“阿茶，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可会传染之病往往都不同寻常，你救了在下，在下不能害了你。”

“本姑娘百毒不侵，命硬着呢！”想当年带兵攻打妖界紫英关，连老妖君的七魄三邪毒都没能拿她有法子，更何况是这个小小的蛇信红呢。她莫婠可是神仙，神仙不染尘世浊气，这病断不可能传到她身上的。

“阿茶……”

“好了，你若是不怕被传染，就靠过来帮本姑娘撑伞。本姑娘衣衫单薄，可不想再沾了雨气。”莫婠抱着小丫头，眼里笑意浅浅，看的他竟发了痴。

“哦，好。”他迟钝了片刻，撑伞走过去，将桃花伞往莫婠与小丫头那边倾了些。